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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换队伍。
玛丽面无表情,交握在一起的手抓得紧紧的。
现在的情况在预料之中;也不在预料之中。
所谓投票,永远都是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相互纠缠的结果。让他们个个放弃私利化身圣人,根本不可能。
她在事前,也没想到奥尔良公爵会抛出一个投票决定的方案来。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舒瓦瑟尔公爵没有按照她们事先商议好的方式出牌。
主战派的思路中,有一个重大疏漏;她特意让他们分步骤进行说明,就是为了让疏漏突显出来。
按事前约定,舒瓦瑟尔应该在轮到他讲话时,将这个疏漏揭穿。
至于第三步——行动计划说明——只不过是一种保险。
常人都是走一步想一步;先让国王同意了再说,至于具体怎么办,没有几个人考虑过。她忽然让主战派拟定一个计划,其实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匆忙之间拿出来的玩意儿,漏洞肯定很多,随便揪几个攻击,也能达到效果。
玛丽盯着舒瓦瑟尔那张成竹在胸的脸。他到底在打算什么?
他打算背叛?
还是说低估这一决定的严重程度,所以根本不上心?
不怪她神经过敏;知道这一决定会影响整个法兰西、整个波旁王朝命运的,也只有她和郎巴尔而已。
如果她动用全部手段设置的层层保险都失效的话,她先前的心血也将白费;从今天起,她就该盘算怎么转移产业,趁出事前逃亡国外了。
“奥尔良公爵,接下来就说说作战计划吧。”
“陛下,”舒瓦瑟尔忽然貌似亲切地开口,“关于这个,我认为有点不公平。”
“嗯?”
“奥尔良公爵不理朝政很久,没有操持庶务的经验;虽然也上过战场,但那已经是30多年前的事了。让他演讲作战计划,其实对主战派来说不太公平。”
路易微愣,不由得笑起来:“舒瓦瑟尔公爵果然为人正直。奥尔良公爵,你看呢?”
奥尔良暗自警惕;这头政坛老狼从不会对政敌莫名其妙地仁慈,背后可能有什么诡计——但他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个陌生领域。
正犹豫不决,艾吉永已经主动站了出来:“奥尔良阁下,不如让我说明吧?”
有人主动背锅,他当然不介意。
在艾吉永看来,这却是在国王面前大出风头的好时机。
匆忙之间制定出来的计划,其实只有个大概;但艾吉永有意卖弄,添了不少数字和细节进去。
“……预算大概在5亿到10亿里弗尔之间,”他瞥了舒瓦瑟尔一眼,对方说10亿,他就要说得少一点,“至于融资,我们推荐由内克尔来主持,他是个务实、能干、很有办法的理财高手,在巴黎商界相当有名气。
“先派遣大约1千人作为先锋,同美国对接,开辟和确保通路。然后输送2万人。出动至少20只战船,从海上狙击英国的补给船,切断他们的交通线。”
“战争期间,我国与某些国家的外交关系可能恶化。我相信用不着我来教外交大臣该怎么做。当然,如果舒瓦瑟尔公爵遇到难题,我也愿意尽微薄的力量帮助他。”
舒瓦瑟尔被这么暗讽,如果照中年时的性格立刻就骂回去了;如今他历经挫折,忍功见长,只是“哼”了一声。
玛丽渐渐看出了点味道:舒瓦瑟尔是故意等在这儿,想拉艾吉永下水呢。
在主战派中,领头的不是勋贵就是老将,只有艾吉永,既当过首相,又是现任的海军大臣(海军部的管理范围也包括海外殖民地),是代替奥尔良发言的最适合人选。
别看艾吉永现在说得神采飞扬,等时机一到,舒瓦瑟尔就能把他整得灰头土脸。
“舒瓦瑟尔公爵,对于他们的计划,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时机说来便来。
舒瓦瑟尔整了整衣襟,挺了挺胸,清了清喉咙,昂首说道:“陛下,我听了以后很是疑惑不解。”
觉得有热闹可瞧,路易坐直了身子。
“奥尔良公爵前面所说的几点,我没有什么可反驳的。美国独立,是一个绝佳机会,法国不能什么也不做,只是在做法上,我们有分歧。我相信大家都是一心为法兰西和陛下着想——出发点都一样,削弱英国,增强法国;只不过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众人鸦雀无声。谁都知道,一个大大的“但是”还在后面。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艾吉永公爵所说的行动计划,和奥尔良公爵强调的行动目的却相互脱节。
“众位讨论来讨论去,都在说能不能打赢;制定计划,也以务求胜利。但是,让美国打赢英国,这真的是获益最大的吗?”
艾吉永冷笑:“难道打输反而更好?”
“如果打输,输的也只是美国,而不是法国。”舒瓦瑟尔指出,“在战场上,经验告诉我们,一个人干脆利落地断了手脚,他不一定会死;但如果伤口流血不止,他却一定会死。帮助美国独立,只是砍断英国的一只臂膀;让英国长期流血,才符合我国的最大利益。”
“怎么样才是长期流血?”路易问。
“英国杀不尽美国,美国也打不赢英国;能拖延过久就拖延多久。只在美国快要输掉的时候以非官方名义施以援手,但不能帮助太多,以免他们真的胜利。”
海格力斯厅仍然沉默;但舒瓦瑟尔从国王脸上看到,他的沉默是出于思考;而其他人的沉默,是在观望。
“我不明白,这么明显的事实,为什么艾吉永公爵竟然视而不见。”
被点名的人面色涨红。
艾吉永早就想通这一关节,不过是出于私利不点破罢了。此时他虽可以牵强附会各种借口反对,但一顶“为法兰西和国王着想”的高帽堵住了他的嘴。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投入的程度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他辩解道,“这就是我没有报告的原因。一个可行度不高的计划,跟没有一样。”
舒瓦瑟尔与王后交换了一个意会眼神。
“我有几条行动建议。”
公爵不疾不徐地说。
“允许美国大使在巴黎进行反英‘宣传’,但不可提‘独立、自由、平等’等字眼,应着重强调英国人如何残暴野蛮地对待美国人。
“法兰西不能进行官方援助。对美国的任何援助都以志愿为形式,这样也可以在需要切割的时候干净切割。
“政府不鼓励、不反对贵族或现役军人以个人名义组织或加入志愿队伍,不鼓励、不反对个人对志愿队伍进行赞助或捐款;不鼓励、不反对志愿队伍在法国境内采买武器装备。
“志愿队伍前往美国,可以乘坐特许经营公司的船只。不能乘坐军舰;但军舰可以以护送商船的名义随行。
“志愿队伍在美国的一切行动,政府不进行干涉。但当形势需要时,政府可以在海关拦截未出境的志愿队伍或相关援助资源;当然,也可以加速放行。同时,假如志愿队伍想要回国,海关一律不加阻拦。
“……”
“那么,现在再进行一次投票。这是最后一次了,过后不能更改。”路易提醒。
沉寂几秒,左边队伍中忽然有人出列,坚定地走到了右侧。
众人的目光集中过去:是诺阿耶公爵。
出于对王后的尊重,虽然兄弟俩都主战,但商量之后,他们决定一左一右,就当两不相帮。
然而经过慎重考虑,与弟弟几个眼神交流,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仅是因为主战观点动摇,更是因为王后。
他当然知道,这一次会议上,舒瓦瑟尔就是王后的代言人。
诺阿耶家族成为半个王后党,不能算是他们的自主意愿——起因是路易十五指定诺阿耶伯爵夫妇代理监护王后。但回忆王后近两三年来的表现,老公爵开始觉得,这一指定未必不是幸事;“半个”王后党可以考虑变为“完全”王后党。
地位尊崇的诺阿耶公爵领了头,那些原本还在犹豫的人便都打消了疑虑,纷纷转换队伍。
奥尔良公爵面色铁青,咬着牙。这些墙头草的名字他要一个一个记住。
眼看众人大多站定,路易下令清点人数。
奥尔良也暗中计数——他目光一亮,大大松了一口气。
两人!□□比□□多出两人!
玛丽紧抿嘴唇。
私欲大于公利,这是人的本性。道理说得再响,也说不通蒙头装聋的人。
路易也有些不满意:他已经被舒瓦瑟尔说服了。一个花费不太多,又能达到良好效果的方案,听起来再好不过。
要不要毁掉之前的承诺,不以投票结果为准?但身为君主,轻易食言似乎不太好。
一时间,无声的羽翼笼罩在大厅中。路易几次想张嘴,都没出声。焦灼的视线汇聚,只等他宣布最终决定。
“呃……既然投票结果是这样……”
“陛下——”门边一个侍从官忽然出声。一边低头跑进来,脸上还带着汗珠,“英国大使吵嚷着要见陛下!他有外交豁免权,卫兵拦不住——他已经快到走廊上了。”
路易如梦方醒:“肯定是来抗议的。”
想了想,大声宣布:“关于派兵的问题,还是搁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