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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怀琛和冬燕带着胖虫儿过来了,胖虫儿和小莘、小萱玩得特别好,该离开的时候,胖虫儿拿出了当代“小皇帝”特有的闹人绝技,一手拉着小莘一手拽着小萱,跺着脚哭,把自己哭得差点吐,死活不肯走。
柳川和柳茂虽然觉得这样看着胖虫儿闹却不加挽留有点过意不去,可想想猫儿的情况,他们还是努力哄胖虫儿,让他明天再来玩。
最后还是猫儿过来把胖虫儿拉到身边,对怀琛和冬燕说:“我知道胖虫儿可乖,没事,让他在这儿玩吧,我喜欢家里热闹。”
胖虫儿立马抱紧了猫儿的腿,仰着脸傲视爸爸妈妈,一副有了依仗理直气壮的样子。
怀琛无奈,和胖虫儿约法三章,不准在柳岸哥哥睡觉的时候闹腾,不准和小萱抢玩具,饭要自己吃不准让别人喂,违反任何一条,立马带走。
胖虫儿非常男子汉的表示:“我在幼儿园发过好多小红花,我最听话了,不闹人,玩具都给弟弟玩,自己吃饭,不掉一粒米。”
所以元旦三天的假期,柳侠和猫儿临时的小家里热闹非凡。
胖虫儿很守信用,猫儿睡觉的时候他说话统统用气声,走路学着小猫咪,但只要猫儿一起床,他马上就变身小土匪,满屋子乱窜,大喊大叫,好像要把这一年来在自己家里每天小心翼翼不敢表现出的活泼天性全部都发泄出来。
猫儿这次在曾家住的那几天也很憋气,所以他十分体谅胖包容虫儿,对他一句教训的话都不肯说,睡过觉精神跟得上的时候还会陪着他和小莘小萱一起玩,柳侠柳川他们看猫儿这样,也就不约束胖虫儿,由得他去了。
小莘第一次来京都的时候跟小萱年龄差不多,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曾经游玩京都的印象,怀琛想开车带他和小萱出去玩,小莘拒绝了,他说:“京都什么时候都能玩,这次,我专门请假来,就是想来看柳岸哥的,我哪儿都不去,就搁家跟柳岸哥玩。”
小莘比猫儿小五岁,猫儿上一年级被牛家姐妹欺负的事发生后,秀梅十分内疚自责,再也没有拒绝过猫儿对柳莘的亲近,猫儿和小莘朝夕相处五年,对于小莘,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小葳、小蕤有什么不同,他没明明白白地想过,但他从心里就是把下面几个比自己小的孩子当亲弟弟亲妹妹看的,所以这次小莘来看他,猫儿非常开心,晚上睡觉,猫儿都让小莘和他跟柳侠睡在一起,小萱因为被胖虫儿霸着,晚上和柳川一起睡地铺。
因为小莘不愿意出去游玩,小萱也不肯出去,不过,小萱在柳家岭每天都是在山野间玩耍的,现在让他一天到晚呆在这么个狭小的屋子里,即便是有胖虫儿给他带来的一大箱玩具,小家伙也还是难受得不行,好像吃饭都不香了。
于是,柳川每天上下午都得带着小萱和胖虫儿出去溜达一大圈,给俩小家伙买点小零嘴儿再回来。
柳茂则一直留在家里,择菜,熬药,给柳川打下手做饭,把柳侠和猫儿小小的出租屋收拾得一尘不染。
柳侠觉得特别过意不去,可拿柳茂一点办法都没有,柳茂不让他动手干任何事,让他只管陪着猫儿。
三号早上,怀琛早早开着车过来,柳川今天要去看部队看柳凌,小莘和小萱一起去,当然,还要加上恨不得和乖弟弟成连体婴的胖虫儿。
他们出发后两个小时,柳茂和柳侠、猫儿一起来到老杨树胡同。
老先生给猫儿指定的时间是九点钟,柳侠他们来的早了点,他们来到诊室的时候,祁老先生正在给那位看上去有五十来岁、气度不凡的男人诊脉。
柳侠和猫儿、柳茂在稍远点的排椅上坐下等待。
柳侠和猫儿有点奇怪,他们知道,现在祁老先生不独立看病,他们俩每次来,要不是岳祁,要不是岳文成,肯定会有一个人先给猫儿看,然后把自己的诊断讲给祁清源老先生,祁老先听完后再亲自诊脉,大部分时候,祁老先生和岳祁或岳文成的诊断都一致,那他就会让他们直接写方子,如果祁老先生觉得岳祁或岳文成的诊断不全面,他会让他们再诊一次脉,让他们用心感受脉象那细微的不同,然后再开方子,偶尔,他看过方子后会增减一两味药,大部分时候,都不再改变,岳文成和岳祁的方子就作数。
今天,只有祁清源一个人。
老先生收起了手,对那位病人说:“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怕不除根,就再吃几服药调养调养,要不去医院拍个片子也行,去去心病。”说着,他拿起笔准备开方子。
柳侠看到祁清源拿笔的手有点颤抖,他听祁越说过,这是老先生五年前那次大病之后落下的后遗症,老先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再独立接待病人,不过,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连笔都拿不稳,主要是他认为看病是件非常精细严谨的事,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有点混沌了,怕诊断失误耽误了病人。
柳侠站了起来:“祁爷爷,要不,我帮您写方子吧?”
祁清源抬起头:“中药的名字有些用字很偏,你能行啊?”
柳侠走过去:“我最近几天看了点中药方面的书,平常的药名都知道,我不知道的您跟我说。”
猫儿第一次到祁清源这里看病后,柳侠就去买了《黄帝内经》和《本草纲目》回来,《黄帝内经》他看不懂,《本草纲目》里,他已经记住了很多有生血补血养血功效的药物。
祁清源把笔支在了砚台上:“那成,你的字跟你哥哥写的一样好吧?”
柳侠对中年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算做打招呼,对祁清源说:“我的字不能跟我五哥比,不过肯定能让岳大夫看清楚。”
柳侠坐在平常岳祁或岳文成坐的位置上,整理了一下面前的纸,毛笔蘸了墨汁,看着祁清源。
柳茂刚开始进来非常拘束,现在则十分惊讶。
猫儿用非常轻的声音、有点不自在地对他说:“小叔为了请祁爷爷给我看病,在外面站了五天,祁爷爷可喜欢小叔。
祁爷爷特别好,给我炖鸭子用的冬虫夏草,是别人送他的,是最好的,他说外面现在卖的冬虫夏草很多都是假的,不让我们用。”
柳茂看柳侠,柳侠坐得端端正正,正专注地写方子,祁老先生用的药都是常见药,柳侠都知道,所以并不需要老先生特别解释。
柳侠写完,等墨迹干得差不多了,拿起来递给祁清源:“您看看,如果有错的我再写一份。”
祁清源接过方子,仔细看了一遍:“嗯,好,没错,嗯,这么好的蝇头小楷,我好些年没见着了,这么好的字,该去考状元,写成个药方子,糟蹋了。”他把方子转手递给中年人:“养跟治不大一样,这次抓七天的药,以后你一星期来一回就成。”
中年人双手接过药方:“哎,谢谢您,那我就告辞了。”他又对柳侠点点头:“小伙子,谢谢!”
柳侠回答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举手之劳,不客气。”
柳茂和柳侠、猫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
岳祁是和父亲岳文成一起回老家了,祁家老家要那边修建高速公路,祁家的坟地正好在规划的路线上,岳祁跟着父亲回去迁坟。
坟地对中国人来说并不仅仅是个埋葬亲人和祭奠的地方,所以迁坟也不只是把祖先的遗骨随便找个新地方重新埋起来那么简单,请人看风水是选新茔地必不可少的程序,这个程序比较麻烦,祁老先生说,岳文成和岳祁至少要在老家呆一星期。
柳侠给祁老先生当了一晌书童,还和老先生说定,在岳文成和岳祁回来之前,他每天中午过去给老先生写方子。
中午老先生要留他们吃饭,柳侠谢绝了,他觉得自己做的那点事,远不到可以成为老先生家座上宾的地步。
柳茂的心踏实了很多,祁老先生温和安然的态度给他的感觉是胸有成竹,他得知猫儿的病情后一直像被撕裂的空洞一样的心暂时被补上了,他一进家门,洗了一下手就去阳台上给猫儿熬药。
柳侠和猫儿都感觉到了他激动的情绪,柳侠看看柳茂,紧紧抱了一下猫儿。
猫儿使劲在柳侠下巴上蹭了几下,会心一笑。
和柳茂的关系缓和让猫儿前所未有的轻松,而柳侠对这件事的态度让这种心情翻番,柳侠和猫儿都由衷地希望柳茂能过得更好,所以他们在为柳茂今天的好心情而高兴。
吃饭的时候,柳茂试着把鸭肝放在了猫儿跟前的盘子里,猫儿夹起来吃了,还有点别扭但却强作从容地对柳茂说:“你也多吃点儿,祁爷爷说,养血的东西也都养头发。”
柳长春家没有少白头的遗传,柳茂的头发却已经白了有三分之一。
能让人生出华发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痛苦和思念,无望的思念是比岁月更凌厉的风霜,一念不绝,心上眉间,沧海桑田。
柳茂颤抖着手,给自己夹了一块肉:“嗯,我知道了。”
猫儿中午躺在岳祁的躺椅上眯了一会儿,但在别人家,他睡不踏实,所有一放下碗,柳侠就把他赶到了床上。
柳侠上了个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柳茂站在门口:“幺儿,你来这屋一下,我有点事跟你说。”
柳侠跟在柳茂来到小卧室,柳茂关上门,从枕头下面拿出几沓子粉红色东西:“幺儿,这是四万三千块钱,你拿住孩儿。”
柳侠真给吓住了,没有伸手接,他诧异地问柳茂:“你从哪儿弄这么多钱啊二哥?你,你不是搁您单位借的吧?”
柳茂拉过柳侠的右手,硬把钱放在上面:“你别管,您俩搁这儿人生地不熟哩,他哩病又您厉害,你手里不能没钱。”
柳侠拉着柳茂坐在床上,把钱也放在床上:“二哥,我有钱,我手里还有三十多万呢,不信我去把存折给你拿过来,这钱你拿走,我知道你一个月大概多少钱工资,我不会要你这钱。”
家里前些年一直欠账,柳茂虽然在再婚的事上和柳长青、柳长春有心结,但他在钱上从来没藏过私,一直以来,他都是把工资的绝大部分交给柳长春,自己只留下最低的生活费用,就这样,他还从他那本来就十分微薄的用度中攒了点钱,把柳钰结婚时家具的钱给付了,前年柳钰办厂,柳茂也是倾其所有,把手头够十块的钱都凑了给柳钰。
所以柳侠哪怕不用脑子,也能算出来柳茂手头不可能有多少积蓄,从柳钰办厂到现在,柳茂就算不吃不喝里里外外都只穿单位发的衣服,两年里他也攒不了七千块钱。
柳茂一下就借四万多,这到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
柳茂平静地说:“幺儿,从他生出来到现在,我啥都没替他做过,现在,我也帮不了他啥,我能帮你跟他哩,也就这一点钱孩儿,你拿住,叫我心里多少好过点。
幺儿,等您三哥回来,俺就该走了,等俺走了,您再找个好点哩房子住吧,我听您三哥说过,他跟你一样不待见住楼房,京都都是楼房,没跟咱柳家岭那样哩大院子,咱没法租,不过有了这点钱,您至少能租个宽敞点哩房子,他在咱家天大地大哩跑惯了,现在又有着病,我不想叫您住得这么憋屈。”
柳侠能想象出柳茂现在的心情,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拒绝。
柳茂把钱拿起来,放进柳侠手里。
柳侠没再推回去,他心里想,等猫儿好了,我得赶紧多接几个私活儿,多挣点钱,替二哥把这些钱还上。
柳茂看柳侠收下了钱,放心了,慢慢说:“幺儿,前些天俺单位出了个新规定,工龄满二十五年,或者在俺单位连续工作够二十年哩,可以内退。”
柳侠看着柳茂没说话,他希望柳茂说这话的原因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柳茂接着说:“我十七岁就去单位上班了,大伯帮我办转正手续哩时候,孙书记帮忙,把我合同工时候的工龄也算上了,再有十个月,我就够二十年了,我打算到时候办内退。”
柳侠失声道:“二哥,你才三十七呀,这大城市,好多人三十岁还没结婚咧,你三十七就打算退休回家?”
柳茂微笑着点点头:“嗯,我退休回家,大哥跟小钰就不用成天价惦记着家,来回跑了,您四哥四嫂还年轻,还是每天搁一起过日子更好,我守着家,您四嫂以后就能带着虹虹也去望宁了。
大哥哩布店生意可好,大嫂按着你给她哩那些书上哩样子做窗帘卖,杨庙跟三道河哩人都跑到望宁去买,咱大哥恁能干,要是一辈子都窝在望宁太亏了。
我守着咱家,咱大哥大嫂就能去荣泽了,您几个以后也不用再操心家里了,搁外头想干啥就干啥,幺儿,我听川儿说,你给咱大哥买好门市房了?”
柳侠点点头:“嗯,还有两套套房,都买好了,等过几年,俺伯俺妈还有俺叔年纪越来越大了,万一有点啥不得劲,咱望宁卫生院那水平老差,咱以后把他们都接到荣泽住,比较方便。
门市房有三大间,大哥卖布用一间,王先生诊所用一间,另一间叫三哥找个合适哩生意做,三哥跟三嫂单位奖金都不多,他们有小雲跟小雷俩孩儿咧,光那点工资老拮据,得多个挣钱哩门路。
咱荣泽可多厂,水泵厂、阀门厂、建筑机械厂,都搁国道边设哩有门市部,听说这样能招揽可多生意,等孩儿好了,我回荣泽,有机会也想给俺四哥搁汽车站那一块儿弄个门脸,俺四哥做哩阀门儿质量好,时间长了肯定能带来不少生意。”
柳茂伸手摸了摸柳侠的头:“孩儿,你是咱家最小哩,上边有俺这么多哥,还叫你操这么多心,唉……二哥,二哥是最窝囊哩,啥都帮不上家里,还给俺大伯俺娘,给您添乱。”
柳侠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柳茂背着自己走在上路上,跟柳凌他们几个眉飞色舞说要为他们生个最聪明漂亮的小侄的画面,眼圈一下就红了,那时候的二哥意气风发,从头到脚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可现在……
柳侠说:“不是二哥,你以前当合同工哩时候挣的工资,叫俺几个都能去望宁上学,我小时候最好看哩几件衣裳,都是你跟大哥给我买哩。”
柳茂刚上班的时候,虽然每个月的工资给大队和生产队上交之后只剩下两块钱,过年的时候,他也会挤出点钱给最小的柳侠买件小衣服,最困难的那一年,他和从部队回家探亲的柳魁都是给柳侠买了一双袜子。
柳茂苦笑了一下:“在那之前,俺大伯还养活了俺恁多年咧,我挣哩钱,比起俺大伯大娘花到我身上哩,根本就不值得一说。”
柳侠把头抵在柳茂肩膀上:“俺伯俺妈就想叫你过好……对不起,二哥。”柳侠现在知道了,曾经,失去二嫂确实是二哥最痛苦的,但现在,和别的女人又结过婚这件事对柳茂来说更残忍,他觉得自己亵渎了对徐小红的爱情。
柳茂有片刻的怔忪,他开始以为柳侠是为了曾经和自己动手打架道歉,但他很快明白过来,柳侠是在为了父亲柳长青强制他再婚而道歉。
柳茂的眼泪掉落在柳侠的头发上:“大伯跟俺娘没对不起我孩儿,我现在年纪大了才懂,等我……等我……见到您二嫂那天,我跟她解释,她肯定也懂,她心最软了……她了解我,她知道,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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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柳侠让猫儿和柳茂留在家里,他自己去了老杨树胡同,中午回到家,他还没打开门,就听到屋子里热闹的有点沸反盈天。
他钥匙刚插进锁里,门就开了,胖虫儿抱着个玩具冲锋枪对着他一阵哒哒哒:“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柳凌抱着小萱站在门内,他伸手拢着胖虫儿的脑袋把他按在自己跟前:“回来了幺儿?赶紧进来,三哥正好把菠菜炒好,俺都等着你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