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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广陵郡,海西县。
这里是东海之滨,位于徐州南部与北部相连的狭长地带,以东便是汪洋大海,以南则是孙马双方都不愿攻入的下邳郡。
因为下邳糜氏的兵势与努力调停,在徐州接下来面临的大战中为徐州吏民争取到一块相对和平的地带……大批吏民争相依附,这里是南北混战中唯一一块可能避免战争的乐土。
也是徐州人仅有的天堂。
无论孙马,谁的兵马先攻入徐州,糜氏便会站到战场的另一边。
徐州本土过三万兵马的大势力,或许单拿出来孙马两边谁都不会在乎,但这个时候,若得三万本土徐州军,无疑会使战争变得明朗。
因此二者谁都不愿与糜氏为敌。
战争刚刚开始,糜氏就成了这场战争中可能的最大赢家。
没人会希望战火烧到家门口,先前主战的徐州大氏豪强在双方兵马入驻徐州之后声望一落千丈,而主和的糜氏则从者云集,逃兵、剑客、游侠、商贾、百姓、士绅,只要糜氏能给一口饭,一把刀,他们便很愿意在下邳遭到攻伐时举着糜氏的旗子而战。
如今徐州的战事,也围绕争夺海西郡而展开。
广陵最大的豪强陈氏父子在江东兵马登6之初便归附江东,以自家掌控广陵的兵势与威望助江东军北上,因而一路闻风而降,城池纷纷变换颜色,插上江东的红底孙字大旗。
一路,便冲到了海西县。
徐晃早有先见之明,在江东人登岸之初便知道海西将是这场战役前期的关键点,得到海西便能真正在徐州站稳脚跟,因而开始便放出兵马接手徐州北部各郡县防务,亲领兵马直冲海西,竟比江东人早先一步夺下广陵郡海西城池,沿线布防做足了死守之势。
外人以为凉国尽收海西以北,实际上北面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凉国兵马不过堪堪在沿海之地抢占一条补给线罢了。
东海国,治炎县。凉国世子督帅两千凉王军,三千青凉武卒正奔向城池……自出琅琊国,马擎已归降了赣榆、祝其、利城三地,一路上声威盖世。
不过炎县,不好拿。
此前与凉国起过冲突的骑都尉臧霸在琅琊国兵败后便一路南走炎县,马擎之所以向徐晃请缨亲自来取这座东海国最大的城池,是因为臧霸这个人在这里。
凉国对徐州派兵,凉国在徐州与江东对峙,凉国在徐州与江东开战……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这场战斗的初衷是为裴徽复仇。
那些老将军头脑里装着其他的东西,而他那位王者父亲又似乎并不热衷于复仇这种事。
凉王世子本不至于亲自领兵赴此险境,但他不仅仅是凉国的世子。
他也是个没了大舅舅的外甥。
在徐州,他要做些外甥该做的事。
蜿蜒回环的官道上,五千兵马快步行进着,马擎拭了一下兜鍪下的汗水,对部属问道:“还有多远?”
“回将军,还有四十里至炎县。”凉王骑的校尉想了想,有些恳请地说道:“要不让士卒歇一歇吧,一路走了七十里路,天气热得厉害。”
马擎左右看了看,点头说道:“这里还不能歇,两侧太容易被人袭击了,传令,让士卒再向前十里,小心两侧的敌人,弓弩不下弦。”
“让斥候都把眼睛放亮了,我若是臧霸,定然在我等兵临城下之前设伏打上一仗。”
马擎的兵马不多,但禁不住凉国的声威势大,如果他与臧霸易地而处,一定会避免马擎的影响传达到炎县城内。
否则到时候人心乱了,他就算想驻扎炎县都不敢。
只需传出一句,‘取臧霸级、开城献降者赏千金,’,这场仗还用打吗?
毕竟现在徐州,最不被看好的便是这些原本盘踞在徐州各地的小诸侯,随着制霸天下南北的两个庞然大物尽数加入到这场战争中,人们脑海中已经不存在什么抵抗之心了。
脑袋活泛的人都在暗地里琢磨,在这场接下来的战争中加入哪一边,才能最大程度上保障自己的利益。
头脑中正想着这些,马擎便见奔马而还得斥候颠簸着呐喊道:“将军,将军,敌军突击前部!”
与此同时,后面也有数骑飞马呐喊道:“将军,后军有敌人追击,正在接战!”
“果然!”
马擎紧握着弧刀猛地抽出,咬牙对部属呐喊道:“扬我大凉国威,杀光他们!”
……
潼关下残阳如血,这片择人而噬的土地在三个时辰里吞没了战斗双方过八千条鲜活的性命。
但是这样规模的战斗,放眼全天下不算什么。
因为这是一场甚至都还没有呈报至凉王面前的战斗。
无论潼关守将华雄还是凉国各地征伐的大将都将各地爆战争的情况当作个例。
这个时候各地的战报尚未汇总,路途遥远通讯不便,人们还无法将这场酝酿年余的战事联系到一起。
否则马越早跳起来了。
凉王府的门下吏手中只有关于徐州战场的情况,这些日子不差分毫地转述给凉王。对于冀州,只有短短一句,关将军与幽州贼刘和对峙于塞北长城之下。
徐州的战事旷日持久,冀州的乱军又作势不打,所以它们的战报要来的快一些,而潼关的战报则因为这场突然爆的战争,送信人的马蹄子甚至还没跑出三辅呢。
潼关的战事来得太快了。
马越曾纳谏杜畿,在凉国内部推行各地县尊郡守治政的明文规定,细化到对待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时长官应该如何处事……从前更相近于人治,一个郡的赋税好不好、民心高不高,统统都系于太守一人之肩膀,为官之道有很大的随意性。
但现在的凉国,每个官员上任之初都会抱着一本新编的厚书卷读上月余,随后严格按照章程执行,只要识字一头猪都不会做的太差。
曾有人建议,凉国可根据战争的规律也编撰一部将书,告诉为将者守土应如何,但马越没有同意。
因为战争本身就有很大的随机性,胜败在许多战役中并非定式,常言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治政可以有模范、模板,但若打仗都有了模板,一旦流传出去……敌人就能料到每一步应该怎么走。
实际上打仗在许多时候就像下棋,只想一步的大多都是输家,调兵遣将也是一种类似博弈的手法。
被对手摸清套路,多半就输了。
陇都,凉王宫。
“殿下,倒不若与江东求和共存吧。”
尽管人们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场大战的序幕拉开,还是有许多人无法接受。
能够登得上陇都宫议的,都是凉国上层响当当的人物,不过哪怕是他们,也会有人不期待战争。
比如……张机。
所谓医者仁心,张机最看不得的便是生灵涂炭,因此极力避免战争。不过他的建议在凉王宫中只怕是无人在意。
马越在心底自然也不会认可这种说法,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和不得,现在我凉国已占据上风,若被江东人得了徐州,则将会陷入更长久的战争中。”
马越此言一出,自然会得到许多朝臣的附和,下面的杨丰也说道:“眼下幽州对冀州动战争,环伺而不战,皆因当年未将刘和诛杀,而江东之凭徐将军只怕还是不够,臣请殿下向徐州调派援军。”
一时间,宫议言语纷乱,有要向徐州援军的,有陈说将西域马玩调向南方战场,也有人为董卓请命向东推进。
马越看着自己的宫廷,突然想起当年在洛阳时参加廷议时的感觉……只不过这是他自己的宫殿!
他的宫议成员构成,与当年大汉的皇宫中三公九卿已有很大的差别。
可谓包罗万象。
有刘坏、华佗、张机以匠人之身登殿堂,有张世平商贾之辈,有杨阿若一介亡命游侠,更有将军校尉。
实际上这场宫议只因刘璋那一份私信而起,他想在宫议上问一问官员对这场战争的想法,更想看看有没有向自己提出不够稳妥的建议,他想排查出那个他需要小心的人。
但是目下还没有结果,因而这场宫议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若是为了问军政大事,他更喜欢在殿中私议。
“诸位以为,百姓们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天下?”马越脸上带着笑,对众臣说道:“百姓想要和平,商贾能自由行商不被束缚与看低、游侠能饮酒作乐、医匠开医馆,救治病患、将军保家卫国太守治政富强。百姓从来都不想要战争。”
“就连诸位将军,其实也不想要战争,孤也不想要战争。”叹了口气,马越说道:“先秦平六国,大一统盖万古,以战而生,以和而止。秦因暴而亡,高祖起兵,建强汉。若没有战争,贫穷好过妻离子散,艰辛好过背井离乡,这谁都知道。”
“世上不存在永远的和平,也不存在无尽的战争。和平无法换来和平,和平换来的是更大的战争,战争为的是更长久的和平。你们为什么站在这里?如果是从前,诸君包括孤,都不会站在凉州的宫殿里议政!”马越眯起眼睛说道:“因为曾经,大汉的支柱是士人、宦官、外戚把持朝政,武人拼了性命却换不到多大的荣耀……但你们的存在,宣告曾经固有的政治集团土崩瓦解。我们是谁?我们是关陇靠着刀兵起家的凉国!”
他们是现在世上最强大的军事集团,大凉!
“江东存在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刘和也活到头儿了……孤绝不会求和,击垮他们,尽收天下土地,诸君之才能不应消耗在争夺天下的路上。”马越眯着眼睛,有些简陋的宫殿中,他身后是一副象征着整个亚洲甚至更大的地图等待补全,手猛地按在几案上说道:“孤要打下最广袤的疆域,这场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