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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秋兰闭着眼躺在尚心苑耳室的小床上,睡不着。好几日了,依然是头痛欲裂,心绪翻腾,不仅如此,还时常有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这时一人轻轻来至床前,将一盏雪梨汤放到小桌上,在床旁伫立片刻,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是一声轻微的落坐声,那人坐在了床旁椅子上。秋兰张开了眼,瞥见床前的人拿着一个黄色的肚兜在做针线,一针一线专心致志,额前的发荡在耳边,眼神温柔,煞是一个好看的人。秋兰复又闭了眼,长叹一声道:“若我身体再差些,恐怕都要被你们吓死。先不说两个女孩子,就只说,一个是孩子,一个是爹的妃子,这一样就是死罪了!你们怎么这么傻?作孽!”
那日人徙来向黄大夫道别,说到宫里的所谓友人,眼神闪烁,表情幸福,这一副样子是秋兰自打她出生后都没见过的。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孩子的一点变化,做父母的便心知肚明。这样子明显是心有所属,问她是哪位公子,她却吱唔着说是个妃子。还没等她惊讶,就一个劲地解释是个朋友,反而更让人生疑了。进宫以后初见这陈贵仪,故意冷不丁地抛出那问话,想观察她的表现来做判断,若不是,自然不必慌张。可让她意外的是这陈娘娘只是有是刹那的发怔,随即很平静很决然地告诉她:
“是的,我也喜欢她。”
秋兰当即一阵眩晕差点倒地。她还有一点希望,希望这娘娘来解释是友人间的默契罢了,可她却不动声色地命人搀扶她回房休息,几日来总在她背后照顾她,若在眼前,便是吩咐人打理。
她知道她在给她时间接受,并知趣地不想让她嫌恶自己。
此时听她又说这几日来同样的话,陈忆仍用同样的话来回答道:“没防碍,我信她,也信我自己。”
秋兰皱着眉头不再答话,索性翻过身去。
窗外风声渐起,恐要变天。陈忆正要走过去关上小窗,一声“皇上驾到——”惊得她对床上说道:“怎么办?陛下来了!”
只见秋兰无言翻身坐起,走过去将她推到床上,命她躺好,盖上被子。自己披了件衣服恭敬走出门外迎接。
徽宗步履有些晃荡,想是喝了几杯,正在兴头,见秋兰低头站在那里行礼,笑道:“这位便是那黄夫人了罢?朕早就想来看看,无奈公事繁忙给忘了。今儿想起来,便来瞧瞧,一来瞧瞧你是如何,能否留在这里,二来瞧瞧陈贵仪的病怎么样了。”
“回陛下,娘娘已无大碍,只需要妥善休养。民女定会用看家本领好好照顾娘娘。”秋兰仍不大看陛下。
“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来干这行当,想是家里也不好,这么着,只要你医得好,俸禄便少不了。另外,”徽宗弯腰凑近她,“不光是身体,也要好好劝劝贵仪,让她学宫中姘妃行事,好好改改那不良性格。告诉她,敢说爱朕的人,朕定会厚待,只要她学好,复位是肯定的事。”
秋兰行礼答应。陛下见她老低着头,便命她抬头给瞧一瞧。秋兰应声缓缓抬头,陛下仔细看了两眼,又看了两眼,摇头笑道:“最近朕有些糊涂了,看谁都面熟。”说着走进屋去,秋兰示意他进耳室。
陈忆听见陛下进来,在枕上叩首。徽宗又说些看望病人的安慰话,见风大起来,有雨腥味飘进窗里,便又嘱咐秋兰两句话,抬步要走。一阵冷风刮进来,陈忆突然打了个哆嗦,心头一阵疼痛,莫名慌乱。陛下见她表情变化,忙令人关窗,关切问道:“果然还未康复,这时候觉着是怎么着?”
陈忆不看陛下,却看着秋兰道:“几,几日了?”
秋兰心内那不安的感觉复又回来,想了想说道:“差不多该到了罢。”
陈忆看着秋兰,求助般说道:“我害怕。”
易州镇外。
箭雨随着风声而近。人徙本能地附身在马背上,可还是晚了一步。左肋一阵剧痛,也不敢回头看,右手使劲一扬鞭,一支箭横穿右臂。人徙嗓子发紧,头脑眩晕。她无力垂下右臂,左手紧抱着马脖子,对着马耳朵用劲力气喊道:“焦糖,快跑,快跑!”
黑马突然前蹄猛地抬高半人有余,而后痛苦鸣叫一声,撒腿狂奔。人徙被颠得肺腑几乎出窍,半个身子麻木,左肋的疼痛让她□□出声。有种暖暖的潮湿从左边身子蔓延开来,她知道那是什么,心内只求不要太早流尽。思绪已渐渐模糊,一张五十斤的弓都拉不开的她,瘦弱的身体迅速变冷。她看着远方渐渐变小的骑兵队伍,眼皮越发沉重,可她不想闭上眼,尽管闭上眼看见的全是想念的脸……
不,不行。
人徙努力睁大了眼,用劲全力使劲抽了焦糖一鞭,黑马长啸一声,红瞪着双眼狂奔如闪电。人徙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在身后一里开外。无奈右臂也开始发麻,马鞭终于从手中滑落。人徙艰难地直起腰,看着远处不断晃动的土路以及因战火废弃的农田和房舍。目光转动,似在搜寻什么,表情焦急。突然看到右前方离大约半里开外有一片树林,心底燃起一丝希望,用左手拍了一下马屁股,却摸到一支箭簇。心中又是一痛,俯身抱紧了马脖子轻声说道:“好孩子,我们赌一把!”
一人一马竭尽了全力奔向那片模糊的树林,瞅准一个小路就直插过去,一眼看见两旁涌出大量骑兵,为首的蔡攸慌乱地朝她挥着手。心终于全部放下,一个歪身从马上掉了下来。
“保护王爷!注意麻绳!弩手准备!”蔡攸从一棵树后急跑出来,和三两将士七手八脚把人徙抬到一匹马上。人徙看着蔡攸喃喃道:“就知道我扮女装没白辛苦。你一定得让我活着,我不能再——”话未完就闭眼晕了过去,几个大汉又跑了十几米才将还处在狂怒中的黑马拉住。
树林中光线昏暗,远处辽军骑兵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蔡攸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命弩手上树,骑兵在小路旁埋伏好,自己上了人徙所在的那匹马,紧紧将她护住,躲在一棵树后。
辽军副将云图见人徙跑进了树林,心里一阵犹豫,恐有埋伏,便只派了一队轻骑探入树林,他紧随其后。先锋轻骑刚奔入小路,云图就听前头惊叫连起,伴随着各种钝响。还未反应来,一眼瞧见小路旁杀出了持刀骑兵。
“撤!撤!果然有埋伏!”云图咒骂连连,知道宋军用了最常用的树间系绳绊马,而且树木遮挡,看不出后面还有多少伏兵,不敢贸然杀入,只得匆忙撤退。他的顶头将军耶律大石刚占领易州不久,正搜捕逃跑的郭药师,侦察兵突然来报说易州镇前来敌。当下惊了一跳,以为是传言的十万大军,还有一位皇子亲征。没想到到城墙上一看才有一两千骑兵,打头的看着是个半大小子,看样子就是那皇子,心里一乐,立刻派他出城迎敌。本想俘虏了那打头冒失皇子,没想到俘虏不成反倒差点入了埋伏。这倒让云图的辽军稍微不那么小看了宋军些,以为这一切都是宋军计划好的。而事实,却根本不是如此。
眼见辽军撤退,宋军的□□呼啸追去,蔡攸大喊着骑兵莫追。他现在才有不到一千人,全靠树木遮挡才吓唬了辽军,若辽军冒险杀入,自己恐怕都要全军覆没。当下命令全军迅速沿着树林朝后撤,力求艰难回到童贯也打算撤回的卢沟。
童贯此刻正安然走在回卢沟的路上,心内气急败坏。蔡攸是个不能交心的,害人徙之事只说成是为了试试她的勇谋,计划是两人先带兵跟着她,而后慢慢悄悄撤退,人越来越少,到易州镇前按计划是全盘撤退,只留下一千多人使障眼法。当然,对蔡攸讲的是自己会留兵力营救王爷,叫他不必操心全部撤退。可撤退时自己也有点慌了,眼看易州镇那个样子是已丢了,跑的时候心慌意乱,根本顾不上蔡攸在哪里。直跑出了二里地,回头一找姓蔡的已不见了。很可能是傻呼呼回去救小王爷,若是他聪明些,就不该管。
而蔡攸表面上答应,可见人徙一路上的样子,就知道内里必有不好的原因。便悄悄备了自己的心腹军队八百多人,在撤退时看准地形,直接撤到了树林里,布好埋伏。以这王爷的聪明,跑也会跑来这里。如今还好有惊无险。
蔡攸不敢耽搁,带着重伤的人徙一路在林间穿梭,脑门上的汗擦都擦不净。他有军医,可如今不敢停下医治,只得先跑出一段再说。于是专拣茂密的树木里头钻,光线越来越暗。军队提心吊胆地急行了一个时辰,蔡攸大腿一凉,低头一看人徙的血已湿透了他的军衣,忙喊停下,军队慌忙找了个空地就地休息,将人徙小心放在空地上,喊军医过来验伤。
胡子花白的军医是太医院退下来的余光起,他不顾一路上颠得气喘病险些发作,吐了几口白沫俯身查看人徙。此刻人徙被趴着平放在地上,一箭在后背左肋处,一箭在右臂,血染红了金红战衣。余光起先看了看右臂上的伤口,道:“此伤只是皮肉伤,无大碍。下官在意的是他这左肋伤。”说着将人徙轻轻翻过来,见无箭头穿出,倒皱了眉头。蔡攸不解道:“没穿出来不好么?没那么严重。”
余光起摇头道:“大人难道不知道?辽军十分歹毒,箭虽无毒,箭头却均有倒刺,如若一下穿出,箭头一眨眼而过,只是更痛些,倒刺却容易随着箭头穿出,拔箭之前先将箭头折断,再从后面拔出。而箭头陷入皮肉,又经过路途颠簸,倒刺极易脱落在内里,而王爷这受伤的地方乃肋骨之间,先不说拔箭困难,这刺若是留下了,在骨头之间怎么好取呢?”
蔡攸一听脸瞬间白了。他颤抖着声音道:“你是说很可能救不了了?”
“也不能这么说。”余光起道,“王爷流了这么血,现在肯定是连脉象也无。既然如此,现在就消毒拔箭。在此种荒郊野外,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用拔箭的剧痛让他醒来,如若醒得过来,就也许还有救。大人也知道,中箭痛,拔箭却更痛十倍。而且这箭早晚都是要拔,不拔死得更快。”
蔡攸满脸大汗地点了点头。随即余光起命人拿水拿酒,仍将人徙趴着放好,一手持刀喷上黄酒,轻轻在伤口处挖着,然后又倒了些酒在伤口上,见人徙还是一动不动,心上一沉,汗也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蔡攸,手握箭柄,大呼一声使劲一拔。
一道血注直喷,洒了余光起一脸。他看了看手中血肉模糊的箭头,见倒刺已不全,心里已是沉重,却发现四周静得可怕,蔡攸直直看着一动不动连声都不出的人徙,扑通一声跪地。
余光起看着仍往外冒血的伤口,再看一眼人徙清秀却惨白的脸,黯然低头道:
“回大人,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