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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植的使节团每隔几日就会有快信传至宋京,向朝廷汇报与金人商讨同盟的消息。朝廷上下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因为果如众人所料谈判设在东海上,马植一个连大点的河都没见过几次的平原小官,定会因为吃不了晕船的苦头出岔子。可好些日子过去了,谈判日渐明朗,每次的传书也都用词恰当,行书规范,丝毫不见他抱怨,好象在海上很逍遥一般。
又过了没几日,一封总结般重要的快信递到了徽宗手里。信上抄录了长达一个月宋金多次协商之后,经过朝廷同意才签订的盟约:‘……宋金两国各按商定的进军路线攻打辽朝,金军攻取辽的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城境),宋军攻取辽的南京析津府(今北京)和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若辽灭,原进辽岁币转进金,金将燕云还于宋。两国均不可单独与辽求和……’。至此,“结金灭辽”政策开始进行,后世称此盟约为“海上之盟”。
此盟约一定,童贯、梁师成、王黼等人便更是忙的手脚不停,童太师忙着整顿军纪,这倒是正经事,只可惜军备废弛已久,颇费心神;梁、王二人则与金朝此战可得利的官员通信,炫耀此盟约是他等朝廷命官辛苦得来,那些官员心领神会,加紧贿赂钱帛;且王黼更绞尽脑汁的继续卖官卖爵,以为他下一步计划而筹钱。
一日,梁师成从宫中回府,想起今日是那例行密会的日期,便赶忙来到内室,果见那人在那里等他。他也不多言,直接问道:“如何?”
“干净得很。只是爱往东北梅园那里去。”那人摇摇头答道。
梁师成一惊,随即笑了,“你回去继续看着,若往宫外去,赶紧跟我汇报。”打发走那人,便走至厅堂,望着隔壁王黼家的方向,冷笑了两声。
话说时值五月中旬,天气暖人,各省各府听闻即将对辽宣战,虽不知是喜是忧,但还是按惯例给朝廷上贡,以示赞同支持之意。广西广东两省便撷了新鲜荔枝香蕉并些南方水果,用竹篓装了一大车日夜兼程赶到汴梁进献给皇帝。因冬日才过,宫中上下见这等新鲜水果,都无不欣喜。徽宗也十分喜悦,留了一些自己食用,下剩的全部分发给有功的大臣、后宫各妃子各皇子郡王,不偏不倚地每人分了些。人徙自然也拿到了一小柄香蕉和一小兜荔枝,兴冲冲跑回殿里,张口就叫木格来给她备马,说要出宫。
“殿下这么急要出宫做什么?”木格不解,看到她手中的东西,眼睛发亮道,“陛下赏的?”
人徙笑着掰下一半香蕉递给他道:“你拿些,剩下的给曹管家。”说着把那些东西栓在马背上笑道,“这些可不许吃了,我要给人呢。”又想了想补充道,“你不用跟着我去。陛下若来人问,就说我往花园去了,一会必回的。老出宫,陛下怕不允的。好在几个门的侍卫来来回回都熟了,我说陛下准了,没有不信的。”
说完牵住马快步的去了,和马一同走到宫外,便上马往东北飞驰起来。
熟门熟路的一路颠到了那农家小院,拿着水果见了娘,拿给她吃,见王诜也在此,忙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脸上虽无尊敬,但礼节倒是滴水不漏。完了仔细剥了几个荔枝,双手捧着送与王诜,把王诜高兴得连夸她懂事。她脸上仍是无表情,说要和娘单独说说贴己话。王诜忙点着头出去了。
他一走门刚一关上,人徙就像开锁了的猴子一般,兴兴头头讲起如今如何要打仗,自己如何和一个金人认识,除了自己被“劫”那段漏了没讲以外,仍然是眉飞色舞,十足一个和自己母亲炫耀本事的孩子。秋兰看她兴高采烈满脸风采,眼里少有的恢复了以往的干净,便也高兴起来——自打那日在这里第一次见人徙,谈了那些话以后,便对她不加干预了,如今见她还算适应,也很开心,便也由衷开心起来。
“她如果晚些走,倒可以尝尝这南方的水果。他们在更北的地方。”人徙说到流月,有些惋惜道。
那日她和众小子见两人终于相见,都欣喜非常,连说要治席庆祝。可流月留不得,说要赶快回山上去整顿流帮。临走时她一只手牵着其非,一只手搭在人徙肩膀上道:“本觉得小王爷有些厌弃我,但看到小王爷对我如此有恩,流月将一直记着小王爷。”
人徙背着手正对着他的眼睛严肃道:“不是说笑,对你有恩是为了报答你救了我。但下次若在宋国地皮上干些抢劫放火的勾当,本王绝对会联合皇城司重新抓你!”
琉璃宫。楼下穿堂。
陈忆同使女刚摘了几枝梅回来,准备给角落台几上的干梅换了,刚进屋一眼瞧见人徙坐在小圆桌上,正起劲地在一个碗里扒拉着什么。桌上扔的满是荔枝皮,不由叫她道:“六殿下不但擅自进我的宫,而且还擅自吃我的水果!”
人徙抬起头来,眼睛眯着笑道:“我哪里有偷吃你的水果。我是在帮你保鲜呢。”说着拿碗起来端给她看,碗里是水,水里是剥好的荔枝,“这是糖水。说实在也不是什么保鲜的法子,只是我娘教我的,说这样跟汤羹一样,可以放两日,还更好吃。”
从娘那里回来的第二日,便拿着自己做好的香袋跑到了这里,看门的丫头一见是她,便说笑着放了进来。
“万一我觉得不好吃呢?你要吃完!”陈忆皱着眉头回道,“都给我剥了?我可是领得最少了!连香蕉也没领得!”
“还有呢,我故意给你留了一半。”人徙指着桌上,“再说,这样不省了你的事?你不必剥了。”
陈忆一听这和那日放风筝的事同出一辙,便微笑着接过她手里的碗,“谢六殿下。”
人徙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的微笑,半晌才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自己努力赶工出来的香袋,丢在桌上道:“我的拿来!这是我的回礼。”
陈忆向那桌上一瞧,顿时捂住嘴笑个不停,边笑边喘气道:“敢问殿下,这物事是什么?”
人徙脸涨得通红,知她是取笑自己,又无从分辨。她做的这个香袋,说是香袋,还不如说是“香包子”。里面的香料倒是没放错,是墨儿亲自给她找来的。可要说外面,可就差多了。先是形状像两片布努力勉强缝在一块儿,做的人好象只顾着能缝在一起,而根本顾不得美观。说圆不圆,说方不方,和她现在头顶上挂着的那些有棱有角有规律的相差太多。好在布是从陈忆这里得来的,上头有金鱼花鸟,否则她自己恐怕要用王黼给的棉布了。针脚纷乱不齐,线头到处都是,而且会做活的人都知道,针脚是要翻到里面去的,外面才看不见,而这位小爷做的,针脚全露在外面,一圈的针脚活似饺子的褶子,恐怕看见这个的人要翻到里面的香料才明白这原来是个香袋啊。
陈忆拿在手里又看了两眼,直笑得几乎岔气。人徙起先十分不好意思,脸都红都耳根了,见她笑成这样,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嘴上还硬道:“怎么着?也是我亲自做的!证明我对你很用心!”
后者一听到“很用心”这三个字,心里软了一下,止住了笑,伸手抚在人徙的脸颊上轻声道:“我知道了,小王爷。”
人徙本已褪去红潮的脸上复又迅速地烧起来,对面人手掌上的温度直传到她心间,她情不自禁地伸出自己的手来覆在那只手上,眼睛直盯着对方的脸。陈忆看着那整齐发鬓下亮亮的眼睛,心里莫名慌了,想抽回手去,又没抽,轻问道:“殿下想说什么?”
人徙惊了一下,忙把那手放下,别过头去说道:“我并没有什么想说的。”随即又高兴道,“上次看到娘娘好多书,我说要和娘娘论事,我们上楼去罢。”说着便两步跳上了楼梯,对着陈忆挤眉弄眼。
陈忆也笑了,跟着她进了内室。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随意抽一本书出来,摆出一副论道的样子。陈忆见她抽的是《汉书》,便问道:“徙儿喜欢哪一篇?”
人徙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心内又忙了,定了定神才答道:“这本我挑着看了看,喜欢‘贾谊传’。忆儿呢?”
听到对方学着自己喊起了名字,摇摇头笑回道:“还是叫我娘娘罢。我叫你小名,是因为我的辈分啊。至于书,凡是正道的我都喜欢。既这样,就说这一篇罢。”
人徙点了点头,掩饰住内心的失落,两人便就此传讨论了几句,人徙问她对自己在朝堂上的意见。陈忆便想了想,看着她念道:“汉文帝亦尝欲重用贾谊,‘议以谊任公卿之位’,此莫大恩宠信任也。而贾谊年少,失于轻狂,故“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文帝权衡再三,势不能用贾谊,非不愿也。”
人徙不由仔细打量她,心内倾慕之情更盛,口里赞道:“娘娘恐怕是无书不知了。”接着又接她的话头道,“我知道娘娘的意思了。可若能将‘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废,这就不是所忧之事了罢。”语调虽平常,语气中却满是底气,眼睛定定地瞧着窗外。
陈忆见她居然如此答,心上惊奇,以往沉寂的些许情绪又浮动上来,沉吟了半晌,又轻松笑道:“别弄这死气沉沉的东西了。”起身从床边小桌上拿起做好的香袋来递于她,“你看可好不好?里面可放了上好的桂皮冰片,可有提神的作用呢。”
人徙连忙接过,刚才那沉静却要勃发的神情全然不见,眼睛紧紧看着那香袋,像个孩子看着糖葫芦。只见那香袋四四方方,上头用红绳扎口,大红底衬,绣有黄色金菊,精致漂亮,比自己那个强一百倍,闻一闻一股清香,顿时喜得满面笑容,仔细戴在脖子上,塞在怀里。陈忆见她这样,又笑着帮她扯下,仔细地拴在腰上。人徙任她摆布,想着出去了再挂脖子上。
陈忆仔细地替她戴好,端详了端详点头称好,按她坐下,轻轻问道:“殿下为何不问我为何表现得什么都不管只爱玩?”
人徙低了头道:“你要说总会说的。你不说证明你还不够信任我,我只有继续做好就是了。”
陈忆一听,想脱口而出,又打住,隔着桌子拍拍她的头道:“改日我定会告诉你。”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好在认识你,也让我不那么闷,力气也有处使了。你若在朝堂有什么事,来找我,我定会帮你。最好及时些,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在这里多久。”
人徙惊讶地抬起头,听她接着说道,“陛下偶尔想起我来一次,也是两句话便走了。这么来迟早要把我废掉。谁会养一个没有用也不喜欢的妃子呢?到时候就不能在这宫里了。”
人徙已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道:“我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