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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天祚帝一收宋国邀请边境将士和使臣一并上宋京与皇子对证一书,多少有些恼怒,心内觉得宋国着实不顾盟国之信任。但事已至此,只得差遣使臣和李合一起去宋。护国大将军耶律斜轸一闻此事,主动要求请命同去,说以大将军名义担保,方能更使宋国人相信罢。天祚帝觉此言甚是,便准了,于是一行人行官道走了好些日子,好容易离汴梁不到一百里了,只见前方设岗哨,见他们一来互相道了身份便派人回汴梁送信,说暂不能进城,被劫的六皇子将在城楼上迎接。耶律斜轸并李合等一看这不是还是诬陷劫了皇子吗?就都不悦,心头有点火气了。无奈还得往前走,慢慢的就隐约望得见城墙了。
这大将军耶律斜轸是名勇将,忠勇护国,孔武有力,虽说现在已年迈,但当年辽国和宋国还在打仗时,身先士卒,多次大败宋军。统和五年时,和宋西路副都部署杨业一仗,在陈家谷口生生活俘了杨业,以功加守太保。杨业是当年宋朝的名将,雁门关大捷使他声名远播,以至于辽军当时看到“杨”字旗便丢甲逃跑,自然在宋国也是颇为有名,百姓无不交口称赞,以杨业为保国大将军。可杨业居然被耶律斜轸生擒,百姓无不惋惜,更多数认为是耶律斜轸太狡诈,使奸计令将军被俘。故耶律斜轸在宋民中口碑并不好。好在不久之后两国签定盟约,成为同盟国,耶律斜轸便终于松了口气,此次跟着来,也是想示示大将军的威风,表示辽国人并非玩弄心计之徒。
大将军领头,其次便是使臣,一队人慢慢走近了城墙。汴梁郊外多是农户农田,正逢春日,大多数农民都在田里忙活,看到一队服装不同似辽人的人走过来,便站着看稀罕,边小声议论辽人来京城干什么。
耶律斜轸慢慢看到有个人站在城楼上,旁边是侍卫亲军,便知这人定是那皇子。心里火还没消,便领着人一直走,直快走到了城墙下,仰头朝人徙喊道:“可是六皇子殿下?我是辽国大将军耶律斜轸,带了要对证的将士来。可依我看这根本就是误会,六皇子殿下请开门罢,我们进去好好讲。”
人徙在楼上接道:“大将军辛苦!我也希望是误会,你我两国交盟已久,怎么可能有人做伤两国和气的事呢?但是本王确实被你们边境所劫,还是对证的好!我知道那劫我的将士没认出我,我至你们跟前再看!”
身后李合早朝人徙望了,可城墙甚高,看不清人脸,更何况人徙早已不是女装打扮,便更认为此番对证定赢,心里悠闲,便也不管大将军了,四顾看稀罕,第一次来宋国,自然眼睛不停地转,大将军和人徙的对话他也没听真。
这当儿正瞧着远处耕地的农民姑娘,耳里听得城门打开的声音,还觑着眼瞧,冷不防一个声音在近旁响起:“李大将别来无恙?”
李合转头一瞧,顿时惊得面无人色,面前的公子虽玄袍玉带,一副男子装扮,可那冷着的脸和冷着的眼神,再加之清秀的相貌,俨然就是那自己带进帐的最重要的姑娘,说话腔调也别无二致!
耶律斜轸本在鼻子里哼着,以为这小王爷不过是虚张声势,正要看他如何收场,没想到自己的部下李合一见小王爷居然是这副脸色,心里一下慌了,便怒斥道:“你是怎么回事?!见王爷王威吓得不会讲话了?!”
那李合只倒退两步,惊得眼睛都直了,脑子转不过来,心内一个声音说到‘还真是劫了’‘还真是自己劫了’,联想起利弊,顿时腿都软了,大张着嘴半天,才自言自语道:“既然是王爷,干吗要穿青楼的衣裳扮女子?”
耶律斜轸一听,脑袋都要炸了,虽是年老之人,但仍然中气十足,一巴掌打在李合脸上骂道:“还真是你干的好事!那你在我国里怎么不说,偏偏到这里出丑!你还真当是王爷过些日子便认不出你了?”想到自己大将军的颜面不但找不回,还要更丢了个尽,直气得眼睛通红,把李合揣在地上就打起来。旁边人徙冷冷地接上一句:“干吗要穿?还不是你让我穿的?逼迫我扮女子的可不是你?”
“够了。”一个隐含怒意的声音在城门里响起,几支侍卫亲军鱼贯而出,护拥着徽宗走了过来,童贯在前头小心引着路,避开泥水。方才城门大开,陛下站在门洞里看了个明明白白,听到徙儿确实是被辽人所劫,也确实居然被当作青楼女子妄加羞辱,额头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起来。
旁边的看热闹的农民见皇上都出来了,越发看出兴趣来,人越围越多,亲军只得拿枪挡着人群不让他们靠近陛下。
那李合在地上被踢得满身是泥,反而清醒了些,见陛下来,一个跟头扑到陛下脚下,磕头道:“陛下请明查!小人确实劫了王爷,但小人并不知他是王爷,小人劫的是一个护送青楼女子的商队!”
“一派胡言!”陛下一脚将他踢翻,指着耶律斜轸的鼻子道:“叫你们大将军说说,堂堂王爷,怎么可能跑到青楼女子的队伍里去!更何况,谁会专门让你劫?难道王爷敢在朕面前撒谎?”
人徙紧握了拳低着头。耶律斜轸想了想也确实说不通,心内既生气又害怕,面上也苍白如纸,在徽宗面前跪道:“陛下请息怒,虽说事实如此,但定是这小子个人恩怨,与辽国无关,请放我回国,彻底惩治此人,以给王爷歉意。”
童贯在旁斥道:“果然是听到我们大宋要结金的传闻,要劫持王爷为质!陛下休听他胡言!闹破了才推到一个部下身上,这是大将军的作风?”
一席话说得耶律斜轸面上挂不住,胡子抖了抖对陛下道:“那陛下意下如何?”
徽宗沉默了片刻。这时道路两旁传来农民的叫喊:“他刚才说他是那个耶律斜轸!老一辈说他生擒了杨将军!”“是他吗?他这个诡计多端的辽人!”“用了什么方法俘了杨将军?如今还劫我们的王爷!砸他,拿石头砸他!”随着叫喊,一块块石子飞向耶律斜轸,打得他怒气冲天,又碍于皇上在场不敢下手。
“陛下,打他们辽人!”围观群众又有人喊道。
“是啊,将军都是不走正路的,国家能好到哪去?定那个混蛋盟约每年我们宋朝要送去好些钱!打他们!”
“不要叫了。”徽宗喝道,缓缓指着李合,“这个人留下,大将军和使臣回去复命罢。”
耶律斜轸狠狠地看了陛下半晌,明白陛下虽没说明,也没确认,但恐怕凶多吉少,哼了一声便转身打马飞跑,展眼无踪。剩下的辽人并使臣也只得追他们将军去,只李合还在那里重复他的冤屈,哪有人肯听?几个军士一架胳膊,直押天牢。陛下拍拍人徙的肩道:“徙儿受惊了,跟朕回去罢,要开晚膳了。”人徙点点头,明白事已作成,舒展了汗湿的手掌,冷风吹过,手心里一阵冰凉。
其实辽朝腐朽已久,贵族间争权夺利,不顾朝廷安危,已时日无多,已无法承担一个合格盟国的责任,而宋国历来军备松弛,连打败仗,国力不强。金与辽结怨已久,连于辽天庆五年创立的国号“大金”(女真语“金”含坚硬不坏之意,比“辽”的镔铁之意更强)都是为了对抗辽国而取,若宋与强大的金结合,必定能灭辽,趁机夺回被辽霸占的燕云十六州,这是徽宗的内心之意,人徙一事一出,加之朝中大臣的煽动,至此,“结金断辽”决策初定。
自打人徙滴水不漏地帮助整个事情作成,王黼对她更加殷勤,时常嘘寒问暖,送钱送礼,人徙后来才知在城外迎人可以借助百姓的力量,更觉得他是为了能更好的拿捏住她才如此,便不屑一顾。童贯也对她和气许多,待她比以往尊敬,有什么东西也会给她一份。就连梁师成也摆出一副和蔼长辈的样子经常请她喝喝茶说说话。人徙一次不缺一个不漏全去,送礼全收。木格看她这个样儿,一半高兴一半担忧,曹绅则毫不干预,自打上回非要去跟高俅学球的事情以后,对人徙的性子是越摸越熟,见她把收来的东西随手甩给下人一个不要,便每次都接过收的东西替她赏给下人,一句不问,更不用她发一言。木格一日问问,人徙皱着眉头甩给他一句:“你觉着干净你就留着。我收了便足够。”
这日汤汉生病,不用上学,人徙无事,看了一回《南华经》,看看天作阴,眼看要下雨,不由欣喜起来。那次说过下雨了可以去琉璃宫和陈娘娘下棋,这下好容易要下雨,便披了衣服就要去,出门就见一个面生的侍从进院门来,见她拜道:“参见六殿下。我是王大人的随从,有东西要给殿下。”
“王大人?”人徙皱眉头道,以为又是王黼给她送什么特产,便说道:“你交给我的管家便是。”说着仍要出门,那侍从扯开包袱小声道:“爷看这个认识否?”人徙一看那东西,甚觉眼熟,仔细一翻,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一件小背心,本来该是大红袄,自己入宫之前常穿,如今少了两个袖子,想是被人特意裁掉改做成了背心。
人徙努力止住眼泪,哽咽道:“谁给你的?”
那侍从笑道:“我家主人是驸马都尉王诜,他说你见了这个必知道的。我家主人还说,做这背心的人没什么可给你的,但怕你虽在宫里,不知道照顾自己,便把这背心给你冬天可以穿在里面。那人想见你,求得我家主人无法,只能差我先送来这背心。殿下今日若要来时,只出了皇宫东华门再往北走,路上横竖有人来接的。”
人徙一听,还哪管什么“若要来”?命曹绅好好收了背心,飞一样去跟陛下通报说自己要出宫散散心,陛下因她被劫一事后便对她又多些爱怜,想想她好些日子没出宫玩过了,便准了,命人好生跟着。可她哪里还肯听,只带了木格一人骑了匹快马便出东华门朝北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