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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徙。”
“人徙。”
“人徙!”
头上一声断喝,人徙啪嗒掉了笔,抬头看见教他书的太学博士汤汉一脸怒意,胡子都是抖的,忙站起来躬身站好。汤汉见她恭敬站起,气消了一半,将笔捡起来道:
“小六殿下请坐。”见她复又坐下,方接着说道:“陛下与本人谅你读书晚,特特将课程重新从前面再教一遍,杞哥也无怨言,可你倒第二日上学,便神思游走,你说,该如何罚你?”
人徙无奈地望望赵杞,对方憨厚的脸上一脸担心,便说道:“往日怎么罚杞哥的,也怎么罚我好了。”
“那你把这《西昆酬唱集》给我抄一遍便罢了。早上试你的才思,倒是可以。你若抄了一遍会给我讲,为师便把这诗赋跳了去给你们讲经义。”
今日已是初八了,陛下将人徙托给了赵杞的老师汤汉,吩咐哥俩个一起跟着汤汉念书,汤汉为了区分他二人,分别叫“大六殿下”与“小六殿下”,不由惹二人发笑,因汤汉严格,不拘言笑,私下里便怕了他。人徙因与赵杞年龄相仿,又见他为人诚实憨厚,不一日便成了所谓“同窗”。
这当儿人徙望着那一大本书,心内叫苦不迭,着实后悔早上逞强多念了几句诗,还说了些“诗书无用”之类的大话套话,还全是从这几日看的书里借来的,无非是想让师父多教些实用的做官治国一类的知识,好快快在这皇宫内立足,没想到这下可好,晚上要挑灯夜战抄书。
不多时汤汉宣布下学,赵杞见他师父走远了,才拍拍人徙的肩说道:“弟弟别怕,哥哥帮你抄书。”
人徙望着赵杞那圆圆的眼睛,突然很想信任一个人,把心如乱麻忐忑不安的思绪丢了大半。自打进宫以来,自己也发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在这个地方想笑得看看能不能笑,想哭得瞧瞧合不合适。虽说行事做风也越来越像宫里大人们的样子,可随之内心也越来越孤寂。方才她发愣,是因为百无头绪。昨儿又和曹绅通了书子,商量如何把曹大人救回来,曹申的几句话让她觉得自己还是太小了。
‘凭爷刚进宫,又是一个亲王都不是的皇子,如何能救出家父?爷去叩请皇上,那也得看爷的面子大不大。爷自己想想,是家父帮皇上找到您这个儿子的不假,可也得让皇上觉得您这个儿子回来了值才行啊。您确实能确定陛下特别中意您?’
试想想,好象自己并不讨陛下欢喜,而且想到那次借诗经说娘的事,加上最近和陛下的一次冲突,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分量。曹绅的话并不是多虑,是个心细的人。自己还是年轻气盛了些。
赵杞见她发愣,直推她,问她是不是怕抄书吓傻了。人徙忙笑说没事,想赶快回去抄书,临走时问赵杞宫里侍寝的姑娘美不美,直把赵杞问了个大红脸,才笑着跑回六一宫。
晚饭过后,人徙命墨儿点支亮堂的灯来拿上楼,抓紧时间抄书。至子时,勉强抄了一半。抬头望望窗外明月,觉得四下静谧,使劲伸了伸胳膊,才发现墨儿居然还没睡,坐在她身后的小凳子上直打哈欠。
“墨儿你为什么不去睡觉?难不成王管事家去了,你害怕不成?”人徙笑问。
“我还没问殿下,六一宫的新管事是谁?您也不去回陛下。”墨儿揉揉头回道,“爷抄吧,墨儿陪着爷。都睡了,爷要喝茶谁倒呢?墨儿字写得不好,不然就帮帮您了。”
人徙看着她那圆润的脸蛋上一双迷离的倦眼,心生怜意,想到今日赵杞诚恳的言行,垂了脸发了下呆。但终究是怕,仍不动声色说道:“你爱留就留下。”复又低头抄书。墨儿倒了盏茶与她,依旧无言作陪。
直至天将明,才将最后一个字抄完,人徙直想趴下大睡,回头见墨儿歪在她床边已睡着了,姿势甚为不雅,人徙好笑之余,想扯件衣服与她盖上,终究还是没动。看了几眼墨儿,不由看住了。睡着的墨儿少了些动,更有娴静之感。本就生的清丽,人徙才发觉她是侍女中长相数一数二的。想再看,又怕她醒,脑袋昏昏,轻手轻脚出去自己打水洗脸,又不想惊动茶房,只得用冷水。泼了些冷水在脸上,心想自己怕不是出去楼久了,连看漂亮女人已习惯了的习惯也没有了罢。
不多时天已大亮,仍打起精神上学去,好容易挨到了下学,哈欠连天只想回宫睡觉。可想起还有要事,只得强打着去见陛下。
“徙儿书念得如何了?找朕何事?”徽宗眯了眼瞧她,近日这个孩子多让他不如意,但看那相貌精气,还是与自己十分相象,不由得心软了些许。
“是这样,孩儿的管家病倒了,孩儿已放他家去了。”人徙恭敬地一拜道,语气也不似先前的气盛,“怪可怜见的,孩儿就没有奏报皇上就放他去了。”
“王德病倒了?”徽宗惊讶道,“徙儿不必着急,此事梁大人管着,等朕命他再与你个好管家。”
“不必爹爹忙。孩儿已有了人选了。”人徙恳切道,“孩儿的叔叔曹辅,陛下仍记得罢?当然也不是亲叔叔。只孩儿在落难之时,深得曹大人庇护,如今被贬至郴州,孩儿不敢质疑皇威。只他儿子一人在京,家道中落,现在连温饱也不能及了。爹爹最是仁善心慈的,不如将他这儿子给我做管家何如?”
徽宗想了好大一会,才想起确实把一个叫曹辅的发往郴州了。原因是他亵渎皇威,不知深浅。本想一口回绝,细想想人徙这一番话,又笑道:“徙儿今儿怎么如此恭顺?如何突然知道爹爹仁善心慈?”
人徙忙上前一步道:“孩儿初进宫,多有冒犯爹爹之处,孩儿并不自知。可如今日子久了些,又上了学,便越发觉得自己不知事。遂多念了些书,包括写有爹爹的许多传记,才知道爹爹一到灾情便开仓赈灾,一到战乱便将流民编入军队,免去他们的无家之苦,实为‘人善心慈’。”
一番话说得徽宗戒心顿失,笑点头道:“果然进益了。那就按徙儿的意思,将他儿子放进你六一宫做管家罢。明日起进宫,先到户部交了履历来。”
“谢陛下。”人徙缓缓退出,直退到小殿二十步外,才转过身来,大喘了一口气,身子一放松险些睡着。所谓“人善心慈”,纯粹自己的杜撰,只为了曹申,也为了自己,抽空看了些话在肚里,好在终于成事。
“梁大人为何皱眉不语?”驸马都尉王诜坐在梁府中,手捧茶碗道。
“王大人倒是清闲,听说你又外省高乐去了。”梁师成道,他虽与童贯一样也为宦官,可说话中气十足,旁人若不知底细根本看不出来堂堂梁大人是一介内侍。“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没有?”
“咳,别提这一趟,本来是装作商队到处游玩的,可跑到哪里,哪里气氛就不对,看来百姓都已知道了,到处传。梁大人可是为这事心烦?”
梁师成收了眉毛,脸复平静道:“可不是为这事。最近朝堂不太平。这个说要结金,这个说要继续与辽修好,闹得陛下也不知左右。但还有件事,稍微缚住了。”顿了顿,又接着道,“王大人也听说了,陛下新得了个皇子。”
“噢,这件事。”王诜拍手笑道,“我一回来,就得备贺礼,我可是吃了亏了。我远远地也望见过那孩子一眼,有点面熟,但也可能是眼花。那孩子怎么了?”
“不瞒王大人说,有点刺头儿。”梁大人低声道,“不知怎么的差点进了图画院,又不知怎么的当上了皇子。虽说有证据在,可这孩子这么着,我摸不透是他真运好,还是一个劲地要上来。”
“一个小孩,梁大人还怕他和你争你的地?”王诜笑眯了眼,“要我说不要管他罢了。”
“王大人不知,本我也只是按常例,注意着些儿。可他一转眼地就把我安排给他的管事换了,我还不知道呢,那管事就给吓得出宫去了。信儿到我这都过了两天了,那孩子举荐的新管事都已进宫来了。可见那孩子还有意瞒着呢。”
王诜点头道:“听你这样说好象是有点意思。既然说到此,梁大人有什么吩咐没有?”
梁师成摊摊手道:“还能有什么新奇的招儿?再说他终归是个小孩罢了。今年也有十五了,王大人,您明白,照常对付新来者的招儿?这也是为他好嘛。这王大人最擅长。”
王诜哈哈一笑,拍拍肚皮应允。两人说些闲话,王诜告辞。
这驸马都尉王大人,别了梁师成,就往天街上来。出外游玩数月,也阅女子无数,可终究还是觉得日久生情的青楼艳女更合心意。更记挂着多日的相好秋兰,便急急来到撷芳楼。迎客的姑娘一见是他,都笑容满面春风细语地迎上去,妈妈青实也堆着笑嘘寒问暖。可一盏茶过,也不见姑娘领他进日常进的宛香阁,开口一问,才知秋兰已不知去向。
“王大爷,那秋兰怕是病得进不来了,楼里姑娘多的是,您再挑一个就是!”青实捏着酒杯,放在他嘴边。
王诜犹豫片刻,将杯放下笑道:“妈妈不知消息,不一定大爷我也打探不到。毕竟天长日久,家里公主早已不在,大爷我已*辣的丢不下。改日再来,妈妈不必送。”说着一阵风走了,青实等人只能干瞪眼,后悔当初把秋兰赶出去。
王诜回家便着人打探,过了两日才发现人都打探进宫去了,说秋兰进过宫。她儿子也同去,现不知如何了。见不着秋兰,心里猫抓般的难受,只得再派人去查。不查不当紧,一查发现她儿子已高升了,算算自己还算亲戚。这下又惊又喜,早把梁师成的吩咐暂抛到了脑后。先没去惊动她那皇子儿子,更多派人去查秋兰的去向,又过了几日,居然有了消息,王诜王大人便喜滋滋收拾了找了去。暂且不提。
展眼正月十五将至。宫中花灯满挂,红纸装新,俨然又一个新年。那曹绅自从进得宫来,日夜尽心服侍人徙,只把夫人女儿抛到宫外,过节才去看一看,倒疏忽了。这日他拿了张红帖截住了下学回宫的人徙,鞠躬道:“回殿下,玉牒所来了帖儿来了,说明日十五日,是宫里祭宗祠的日子,也是将殿下的履历录入玉牒的日子,叫爷好生别忘了,辰时就过去呢。”
人徙怔了一刻,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要紧的事。只要入了这玉牒,便真正是皇家的人了,身份才正了。想到此,人徙赶紧不放心道:“曹管事,这入玉牒,要什么履历呢?”
曹绅笑了,道:“能是什么履历,不过是殿下的籍贯,姓名,是皇子或是公主一类。”
“是皇子是公主?”人徙不禁念道,心下忐忑。虽早有准备,可要真去认真报履历,不由心慌起来。
曹绅越发笑起来道:“殿下是怎么了,这有何事,难不成殿下还是公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