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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纪苒柚从培训班出来的时候,天色暗沉沉的。明明才下午四点多,她望着倚在高楼中的乌云,竟生出些入夜的压抑感来。
不过,这并未妨碍她的好心情。
《白-毛-女》算是经典的国风芭蕾,尤其考基础。幸得她之前逗纪老爷子欢心复习过,刚刚老师叫人起来跳,只有纪苒柚和另一个姑娘跟上了节奏……
回想起当时,其他小朋友羡慕又带点自责的眼神,以及老师连连的夸赞。纪苒柚想,或许自己真的有成为芭蕾舞蹈家的天分?
小胖天鹅也是天鹅嘛!
把手中的阿尔卑斯棒棒糖塑料壳捏得“嘎吱”响,纪苒柚在公交车座位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思量要以何种方式回去炫耀——
“楚冰河你作业做完没有啊?高中好不好玩啊?你知道我今天被舞蹈老师表扬了吗?”
“老纪你知道吗?今天老师夸我脚绷得直,还奖励了我一根棒棒糖。”
“任苒你看,这是什么糖?猜猜谁给我的?”
“……”
纪苒柚思绪尚未落罢,隔着一块铁板的距离,前面的司机猛一下踩刹车,半车人的身体随着惯性齐齐朝前扑去。
“奶奶个腿啊会不会开车!!不打转向灯冲过来找死吗!!”后背惊了一身汗,司机冲停在车头的别克空唾一口,骂骂咧咧地点火,“这大下午的,谁特么不是赶着回家啊,路又不是你家的,抢什么抢!”
纪苒柚身旁坐了个二十出头的正装男人,他推推金属质感的眼镜腿,道:“看车牌是外省的,好像是s市那边,可能不知道怎么走待转区域?”
“外省的了不起啊,开得飞快咋的,是抢了银行吗!!”司机说着说着,脸色变了,“之前出故障小陈没去修吗?怎么又点不燃了……”
“要不然咱下车推到路边?别挡着后面的车啊。”
“打个电话叫保险公司过来吧。”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出着主意。
纪苒柚越过身旁的那个叔叔朝窗外瞟一眼,瞧着还有两条街可以到家,她给司机说了声,司机嘱咐了句“小姑娘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纪苒柚乖乖巧巧道谢,提前下了车。
一身白色过膝羽绒服,彩色铅笔裤搭小皮靴,脖子上挂着时下最流行的滑盖手机,纪苒柚一路蹦蹦跳跳,时而在街边的炸土豆小铺旁停留一两秒,时而瞅瞅橱窗里的模特……
一想到自己手上这棒棒糖,今天这第一份生日礼物,她心里雀跃,脚下的步伐更是轻快。
忽然,一辆黑色的别克商务车停在她面前。
纪苒柚抬头,副驾驶上戴着墨镜的男人操着有口音的普通话,问:“小姑娘,你知道乐田工业怎么走吗?”
车身黑漆漆的,看不到里面的内容。纪苒柚也没多想,眉眼弯弯地指了一个方向:“你们沿着这条马路朝外开,外面人多。”
男人疑惑:“人多?”
“对啊,”纪苒柚点点头,声音带着一股小姑娘特有的甜,“我不知道乐田怎么走,你去人多地方问问吧,不好意思没帮上忙。”
男人:“……”
没急着道谢,男人摸了把自己下巴上的小胡茬,若有所思道:“可我不太会这边的方言,小姑娘你可不可以上车,跟我们一起走,带我们去呢?”
纪苒柚撇撇嘴,沉默了。
两年前雷曼兄弟倒闭,金融系统这千里之堤坝被蚁**一蛀,以华尔街为中心,雪崩式危机席卷全球。然后以证券保险为基点,震荡直接波及实业。这里的公司融资缺口补不了,那里的公司坏账太多又回不了现金流……风声鹤唳间,银行贷款成了不少公司的救命稻草,保住了无数老总的奔驰宝马、员工的五险一金。
然而,僧多粥少。
尤其在经济复苏的重要时期,贷款的审核发放便显得尤为关键。
自老纪去年坐上三方会审的位置,他便和纪苒柚交代了:“上学放学我和你妈妈会接送,舞蹈班也是。如果特殊情况没人接送的话,你自己从最常规的路线回家,要走人多的地方,不要随意和陌生人说话,不要随意暴露真实姓名。”
“遇到有不对劲的情况,立马发短信或者打电话,我,你妈妈,你姑姑,甚至楚冰河都可以……一定要小心。”
那个时候,纪苒柚被老纪一脸严肃的样子吓到,棉花糖都忘了咬:“为什么啊?老纪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像《倚天屠龙记》一样,其他帮派会找张无忌寻仇吗?”
老纪高深莫测瞟女儿一眼:“有可能,绑了你,卖到山区当童养媳怕不怕?”
“啪”一声,纪苒柚吓掉了棉花糖。
那种心跳加速的慌乱感,在面对这个戴墨镜的黑衣男人时,第二次出现。
默半晌。
手下飞快地输入车牌号,群发短信,纪苒柚面上仍旧是天真无邪:“可叔叔你这么直接开出去一百来米,是人多的地方了啊……l市的教育水平蛮高的,她们听得懂叔叔的普通话。”
“可叔叔觉得你可,想你和我们一起呢?”
总觉得哪里不对。
短信发送成功,震动响起的同时,纪苒柚脑海灵光一闪!这分明是刚刚没开转向灯撞公交那辆子-弹-头啊!他们明明要朝另一个方向走,怎么现在到了这里?!自己跟前?!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纪苒柚垂在身侧的小手攥了攥,面上仍是朝那男人甜笑,道:“可马上是晚饭时间了,如果我没有按时回家,妈妈会担……”
最后那个“心”字没说出口。
监控画面中,副驾驶座的男人打开车门,迅速用手中那张湿纸巾捂住小姑娘的口鼻。小姑娘和他扭捏挣扎好几下,软了身子朝后倒……
几秒钟后,车去人无。
………
纪苒柚睁眼时,已经入夜。
眼前陌生的景象让她以为自己身处梦魇,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又狠狠眨了好几下,这才确定——自己真的,被绑了?
暗色的天花板和地上满是油污,各式各样锈迹密布的机器零散堆放。正中央有一根细线,细线末端悬挂着一个昏黄模糊的电灯泡,摇摇晃晃发出式微的光。
三个男人站在光圈下抽烟,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搁着一个大黑书包,书包旁是长长短短的刀-具,绳索、车钥匙以及一摞现金。桌腿下,时不时有一两只蟑螂行色匆匆,路过横七竖八倒着几桶流汤的泡面……
泡椒竹笋,红烧牛肉,红烧牛肉,老坛酸菜……
嗯,没有自己喜欢的味道。
汹涌的饿意压下去不少。纪苒柚经过睁眼那一刻的慌乱,此刻,倒真的平静了下来。
既然自己短信发送成功了,那么老纪肯定会看到,老纪和母上大人他们看到了,肯定要找抓坏蛋很厉害的王叔叔来救自己。玩一玩,歇一歇,自己很快能回家了,点上生日蜡烛,许着生日愿望,在温暖的烛光下听几只不着调地唱“生日快乐”歌,做“随便吃多少奶油都被允许”的小寿星……
微微挣了挣被绑在身后的手,纪苒柚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别开眼。也是这一眼,她看到了另一个同命相怜的人。
他和自己一样,被绑着扔在在冰凉又糟糕的角落。他和自己一样,没有哭没有闹,不知多少天没洗的黢黑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他和自己一样,穿着长款羽绒服,小身板藏在里面,显得尤为瘦弱。他闭着眼,纤长的眼睫在眼窝投下一圈扇形剪影,剪影旁的鼻梁挺拔,苍白的薄唇微抿,紧绷的下颌线条优美至极。
饶是一家子好基因、见惯帅哥美女的小姑娘,见这侧颜,也忍不住微微一怔。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男孩的板寸头吸引了去。
十三四岁正是叛逆的年龄,觉得爹妈说什么都是啰嗦,他们说向东,我们偏偏要往西走。校规上说“男生头发不能超过耳朵和眉毛”,纪苒柚见惯了蓬松的斜刘海或者夸张的飞机头,乃至楚冰河那样及肩的卷发……
这般的小平头,可真是特别至极。
“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我马上要满十三岁了。”桌旁三个男人在说话,角落阴影中的纪苒柚小脑袋偏了偏,敲到男孩纤瘦的肩膀上,她好奇地问,“你呢?你多大啊?”
男孩眉头蹙了一下,薄唇抿了一下,没睁眼,也没回答。
倏地扔下烟头,先前戴墨镜的男人狠狠跺灭火星:“顾行舟特么的油盐不吃算了,这个叫纪什么的算什么,特么的不买账不说,还直接上述调查乐田无证申封?他不怕么?”
“他装得不怕而已,”桌子另一端的男人臂上纹满了纹-身,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听说纪行-长很宠老婆的,那她老婆很宠的闺女,他能不宠?”
完全不在意自己一家被提到,纪苒柚心大地接着问:“你爸爸是那个人说的顾行舟吗?好耳熟哦……你也是被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