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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又沉默了一瞬,“大概...是我欠你良多吧。”
“欠我良多?”
陆非鱼呢喃了一句,推着轮椅沿着堤岸到了一条石子小径,旁边假山上怪石嶙峋,清泉从青铜怪兽的嘴里喷涌而出,咕咚咕咚地别有一番趣味,倒也为这寂静的王府里添了两分热闹。
“既然欠我,那么王爷认为只要帮了我便可消了心中的愧疚吗?”陆非鱼声音虽轻,却带了两分故意的讽刺。
“...自然不是,”梁启急急地转过了头,“我怎会这般想...”
陆非鱼的视线从假山怪石上移了过来。
“呵呵...”看见梁启有些着急的表情,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想必家父在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王爷这样的人若为天子必是天齐之福,百姓之福,这...或许就是父亲明知自己有性命之忧,仍旧愿意站在王爷身边的原因吧。”
梁启直视着陆非鱼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没有看到一丝责难和恨意。梁启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酸涩,愧疚,喜悦......
“当然,王爷若是想要补偿我的话,只是帮我可是不够的。”陆非鱼挑了挑眉,脚步也停了下来。
“不够?”
“对,不够。”
陆非鱼走到梁启面前蹲下身来,视线停在了他盖着薄被的双膝上,抬手...似乎想要摸上去。
梁启紧紧地盯着他的手,仿佛要盯出一朵花来,双手也放在了两侧的轮子上,指尖因为用力过大已经充血通红,手背关节处青筋暴露,似乎随时就要控制这轮椅后退。
陆非鱼抬头看了他一眼,梁启手上一松,身体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王爷还不知道吧?累尘这么多年读的书不少,也读了几本医术,虽然没能得个神医的称号,但自认我的医术还是不差的...”陆非鱼的手已经先掀开了薄被一角,摸上了他的膝盖,“王爷若是信得过我,让累尘练练手可好?”
“练手?没用的,这么多年宫廷御医,坊间圣手,若是能治...”梁启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涟漪。
四年之前,他一瞬间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了腿不能行的废物,一次次地由希望变成失望,他现在却已经是绝望了。
虽然...深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不甘还在他的血液里咆哮,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梁启的手大力握紧了身侧轮子,脸上古井无波。
“王爷,您理解错了。”
陆非鱼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在梁启的腿上用力按了一下,梁启却没有丝毫反应。陆非鱼小心掩好被角,脸上笑意渐收,重新回到了梁启的身后,“累尘年纪轻轻,没甚经验,治得好治不好可不敢保证,但王爷不若让我试试如何?只是试试罢了,兴许上天感念,王爷这腿一下便好了也也说不定。”
“在我面前胆子这么大的,你倒是第一个,”梁启勾了勾嘴角,轻轻低了低头,“若是有旁人在我面前说这种话,说不得我得砍了他...”
“王爷不会砍我。”陆非鱼声音笃定,梁启转过了头,陆非鱼接着便开口道,“王爷不是还欠着我呢吗?若是现在便要砍了我,说不得我做鬼也要来找王爷叙叙旧。”
“呵呵...”陆非鱼话音未落,梁启笑出了声,“是啊,我欠你的怕是这辈子也是还不完了,不过是双废了的腿罢了,你要练手便练吧。”
“既然如此...”
“你今日便搬到这府上来吧?”
两人同时开口,随即便相视一笑,陆非鱼道:“王爷怎知我想说什么?幸得王爷相邀,草民却之不恭了。”
“好。”
穿过了小径,两人逐渐到了王府的前院,也遇上了几个往来匆匆的仆人,眼看着前边张力已经迎了上来,梁启朗声吩咐,“张力,待会随杜公子去临风阁收拾东西,就说是本王说的。”
“是,王爷。”张力抱拳向着梁启行了一礼。
陆非鱼推着梁启前往书房,原地张力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挠了挠脑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索性便转头离开,然而没走上几步——对了!那个杜公子这是抢了他的差事啊!
张力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已经不见陆非鱼和梁启的影子了,莫名生出了两分对于自己月俸的担忧。
......
几天之后,风风火火的张小侯爷又杀进了安王府,看见站在自己面前一脸薄汗的张武泽,陆非鱼连忙倒了杯茶递进了他手里。
“别急别急,你怎么喘成这个样子?”
“你别提了!还不是因为你!”张武泽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随即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明天我就该去禁卫军营了,心想着今天来跟你道个别,你可倒好,怎么又住到这安王府来了!不会是安王...”
张武泽茶也不喝了,看着陆非鱼的眼神满是担忧。
“我不是让鸨娘跟你说过了吗?若是直接去府上找你,怕是门房都不能让我进门。”陆非鱼挑眉解释道。
自从张武泽一心救下他,原本还叫着伯父的老侯爷就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他若是去了,进不了门的可能性倒是挺大的。
“累尘,我...”
“行了,你别解释了,我不会怪伯父的,”陆非鱼摆了摆手,随即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人之常情,哪个做父亲的不是最爱自己的孩子?他也是怕我害了你。”
陆非鱼提起桌上的茶壶,缓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冒着点点热气的水柱从茶壶流进茶杯,形成了一圈漩涡。
张武泽也坐上了陆非鱼的旁边,他沉默了一瞬这才接着开口,“那你怎么住到这儿来了?你知道那个老女人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安王看上你了呢!这不,急急忙忙地就跑过来救你了!”
“谢谢,”陆非鱼轻笑了一声,抿了抿杯中的茶,“不过住到安王府可是我自愿的,还得多谢安王收留才是。”
“你说真的?”张武泽有些不信。
“当然是真的,你觉得安王殿下还能强取豪夺不成?别忘了,前些年你是怎么跟我张口安王殿下,闭口安王殿下的,怎么,现在安王殿下的人品你都信不过了?”
“当然不是...”张武泽下意识地接口,“我就是...就是...哎!你听说了韩月白的事情没有?我听我爹说,昨儿个朝堂上可是闹翻了天呢!”
“怎么回事?”陆非鱼本正欲将茶杯放至桌上,突然动作一顿。
这才多久?难不成这么快韩月白已经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了?
“你想的没错!”张武泽的声音渐高,怎么听怎么都带着几分八卦的兴奋之意,“这韩月白被梁...好吧,是皇上,韩月白被皇上带进宫里之后,刚开始是一直在梨园以乐师的身份带着,还唱了几首曲子,好听倒是挺好听的,估计皇上是更喜欢他了,后来便经常传召他,一次便是几个时辰,你说这后宫里那些个妃子能不着急吗?!”
“后来呢?”陆非鱼也来了两分兴趣。
“后来...哈哈哈...”张武泽还没说话,倒是先笑得前俯后仰,好半天才停了下来,“后来,就前两天,前两天咱们皇上和韩月白被珍妃抓奸在床了哈哈,又是哭又是闹的,那天皇宫里可是鸡飞狗跳的。”
“呵...”陆非鱼也轻笑了一声,指尖把玩着桌上的瓷杯,“这珍妃也是个傻的,怕是被谁当枪了吧?”
珍妃是梁帆母家的人,按理说是叫梁帆一声表哥的才对,虽说蠢是蠢了点,但还是有蠢的资本的。毕竟,为了让梁帆登上这皇位,李家可出了不少力。
“谁说不是呢!”张武泽手掌在桌上轻拍,随即换了一张得意的表情,“不过这后续你肯定猜不到。”
“是吗?我猜...在韩月白和珍妃之间,皇上一定是偏向了韩月白这边,甚至...这就给韩月白正名了也说不定。”
“这这这...你怎么猜到的!!!”张武泽一脸惊疑,“当初我爹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据说皇上当时还打了珍妃一巴掌,把人都给打懵了。你说皇上就不怕李家有意见?”
“一个出了嫁的孙女,一个做外孙的皇帝,你说李家会怎么选?那珍妃,怕早就已经被李家放弃了,不过一个笼络梁帆的棋子罢了,梁帆又何须忌惮?不过,”陆非鱼顿了一顿,声音渐低,随即垂下了眼帘,“他这一巴掌...倒像是在警告李家...”
被陆非鱼这么一提醒,张武泽显然也想到了事情的关键点,他眼珠子转了几圈,“哎,现在韩月白可是以妃子的身份正正当当地待在梁帆后宫里了!安王爷还是皇上的兄弟,你说我能不担心你嘛!”
“...那你真是多虑了,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看着张武泽脸上明显调侃的表情,陆非鱼有些无奈,“其实王府里倒是比临风阁要清净多了,安王爷嘛...现在也是个君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想办法通知你的。”
听见陆非鱼这个答案,张武泽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倒真又生出了几分担忧,“你可忘记了一点,安王爷安全,这安王府可不安全,谁不知道皇上和安王爷之间势同水火,你住在这王府里,就不怕殃及池鱼?”
“怕——王爷?”
陆非鱼刚刚出声,眼角的余光却正瞥见了不知何时已经在门外的梁启,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见了多少。
“微臣参见安王殿下。”张武泽顺着陆非鱼的视线望去,瞬间心里打了个秃噜,说人坏话被抓包就够尴尬了,还是被他惹不起的人抓包,简直...
张武泽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这张嘴,要知道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梁启若是想要追究,分分钟就得连累整个张家。
见张武泽下跪行礼,陆非鱼也正欲弯膝,梁启却突然开口,“都起来吧,无需多礼。”
梁启的轮椅滑进了房间,陆非鱼连忙自觉走到了他的身后,“张力怎么没在王爷身边?”
“张力...”
“王爷!呼...出...出事了,刘公公带着一大群女子朝着您这儿来了,挡都挡不住!”
梁启正想回陆非鱼的话,只是还没说两个字,正主有些急促的声音便从门外头传了进来。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