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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萧成答应扮鬼时显得很专业,但实际上,他那扮鬼的技术完全是过家家——要不是有更专业的人在替他收拾善后,这小家伙早就露馅被人扭送衙门法办了。而阿六,你让他杀人,也比让他扮鬼要来得专业得多。
所以,真正出谋划策当师爷的,是四皇子这个从小就听皇帝讲过很多笔记杂谈故事的人。人把《搜神记》之类的很多神怪笔记杂谈中的东西拿来举例,虽然很多可行性差,但至少提供了更明确的思路。而小花生这个市井里厮混长大的,则是负责在一旁拾遗补缺。
毕竟,小花生最喜欢唱戏,可这年头台上那些唱戏的角儿固然不能作为演员的范本,可他这化妆术是在青楼里学的,青楼姑娘们那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哪怕只学了一点点皮毛,可也比另外三个缺乏人际交往经验的人强太多了。
所以,四皇子给萧成设计了这么一套出场,而小花生则是教了萧成这样简简单单的四字说辞作为开场白。为了降低难度,两人不约而同地告诫萧成,出场之后,除了那四个字用不着多说话,用不着多做动作,就好好地坐在窗栏上,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着孔九老爷就行。
而当萧成真的这么做时,那恰是真的给孔九老爷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那么一个浑身血污的小孩子坐在窗栏上,眼神漠然地看着自己,再加上那句还我命来,甚至不用张牙舞爪,直接扑过来,孔九老爷还是觉得牙齿正在打颤。他下意识地在床上胡乱抓着,可当顺手抓起枕头就这么丢出去时,他却陡然只觉得眼前一花。
紧跟着,那枕头既没有落地,也没听到声响,就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似的。这下子,孔九老爷终于吓得两眼一翻,整个人一下子软倒在了床上,竟是晕了过去!
自己就这么坐着,只说了区区四个字,人就直接吓晕了过去,萧成只觉得意外极了。他有些茫然无措,却又不确定人是真晕还是假晕,直到刚刚悄然出手接住了那个枕头的阿六再次现身,到床前去查看孔九老爷的状况,他方才扭头去看自己身后的两个帮手。
要没有四皇子和小花生在背后顶着,他哪里能这么稳稳当当地在这种硌屁股的地方坐着!
完全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什么事的四皇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你这鬼演得好好的……不对,是刚开始演,你就突然回头,这是要干嘛?
小花生也同样满脸不解,只能伸手在萧成背上使劲戳了戳,意思是让人赶紧回过头去好好扮鬼。结果,萧成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小声说道:“人已经晕过去了!”
听到这简简单单的解释,小花生和四皇子不禁面面相觑,而四皇子在醒悟过来之后顿时气得想要骂人——这鬼才刚出场呢,这么快就吓晕过去,是不是太弱鸡了一点?好歹是个一把年纪的大人了,好歹也喝问一句是谁装神弄鬼好吗!
而小花生则是比两人要谨慎一些,此时忍不住低声问道:“会不会是假装的?”
“是真的晕过去了。”早就悄无声息潜入室内的阿六此时也来到了窗前,满脸郁闷地说,“真是不经吓。接下来怎么办?”
面对这么一个弱鸡,我怎么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四皇子简直觉得此时此刻一个头两个大,犹豫片刻之后,他才有些不确定地说:“能不能把人弄醒?好歹也得问出点什么啊……至少让他说点什么也行!”
这一刻,熊孩子也想过,要不要趁着孔九老爷已经彻底晕过去的机会,他们在这书房中大搜特搜——可想想他们这四个人谁都对各种文书和笔记账簿不在行,就算翻个底朝天那也是一场空,因为他们完全看不懂!
而小花生则是有点不赞同:“可是,万一把人惊醒了之后,他却突然大叫大嚷,把其他人都给惊醒了过来,我们岂不是要被人瓮中捉鳖?六哥再行,顶多只能带两个人,我刚刚黑灯瞎火进来,哪怕还勉强能看清楚路,但没记住路啊!”
因为张寿知道这年头很多人都有夜盲症,所以他在村子里时就一直强迫阿六多吃内脏——哪怕这年头的内脏腥味很大,但地主的好处就在于生姜料酒这类的东西完全不缺,在他的指导下,刘婶勉强也能把内脏做出美味来。因此,他和阿六的夜视能力都很好。
小花生夜视能力本来只是凑合,但在张园那段时间养成了吃各种牛羊内脏的习惯,萧成亦然,所以对走夜路,他们固然不怵,可在别人家里做贼似的走夜路,他们就没那么自信会不会迷路了。所以,小花生这话一说,就连萧成也忍不住点头。
四皇子顿时急了。虽然人是吓倒了,可这样毫无收获地回去,他岂不是白来了?正当他想要开口辩驳的时候,他就听到了阿六那淡淡的声音。
“我下过迷香了。”见四皇子眼睛瞪得老大,小花生和萧成也一脸惊恐,阿六没说自己只是在邻近几个院子里下了迷香,并没有把迷香洒满偌大的孔家东府。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至于走的时候,你们三个我都能带。”
仿佛是因为三人那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就补充了一句:“背上一个,左右手一个。”
四皇子和小花生萧成同时感觉到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极其精彩的画面。铁定会占据背上那个位置的四皇子脸色还好看一点,但绝对会作为挂件出现,不是被拎着,就是被人挟在胳肢窝里的小花生和萧成,那就面如土色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仿佛是想要驱赶这种念头,随即小花生就抢着说道:“既然如此,六哥你就去把那个姓孔的弄醒吧!已经晕了一次,他好歹也该有些心理承受能力,总不能一看到萧成,又吓晕过去吧?不论如何,再试一试也好!”
阿六想想也别无他法,见四皇子和萧成都不反对,他就示意三人各归各位,见萧成照旧一本正经地稳稳当当坐在了窗栏上,他就来到了床前,拿出一个瓷瓶,取下塞子放到了孔九老爷的鼻子前方。只是片刻功夫,他就盖上塞子,飞一般地闪开了。
不多时,刚刚吓晕摔在床上的孔九老爷手指就动了动。随着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手撑床板艰难地坐了起来,眼神还有些乍然苏醒的茫然。
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窗口那个人影身上时,仍然觉得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头皮亦是发麻,后背仿佛有凉津津的冷汗正在一滴一滴掉落。口干舌燥的他想要嚷嚷呼救,可声音却卡在了喉咙口,好半晌才憋出了战战兢兢的几个字。
“何……何方妖魔鬼怪!”
“还、我、命、来。”萧成依旧按照之前小花生教的,僵硬呆板地念着这四个字。见孔九老爷那张脸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晦暗,他就一字一句地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冷汗涔涔的孔九老爷只觉得一颗心犹如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一般,尤其是这几天诸事不顺,迷信的他只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理由……那就是他被鬼缠身了!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说什么,可舌头就仿佛不听使唤似的在那哆嗦,哆嗦……片刻之后,他竟是再次直挺挺栽倒,就这么昏了过去!
这下子,别说萧成看到傻眼,就连悄悄躲在屋子里以防万一的阿六都觉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再次来到床前试了试孔九老爷的鼻息以及心跳,随即方才沉着脸回到窗前,没好气地说:“此人不经吓,又晕了,还是直接拷问吧!”
四皇子只觉得满心不不甘——他想出了这么好的主意,奈何敌人就是渣,吓一吓就晕,实在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可听到阿六竟然说要拷问,他慌忙阻止道:“不行不行,他是朝廷命官,我们私自潜入,扮鬼吓他,如果他吐露真言,我们这做法只是过火了一点,不是什么大事,但这要是拷问,那犯的律例就大了,父皇面前我也没办法交待!”
“六哥,再试一次,麻烦你再把人弄醒一次!”
见阿六虽说明显有些不耐烦,但到底还是转过身到床前去了,四皇子方才赶忙对萧成嘀嘀咕咕地说:“小萧,我们得改变策略。接下来等人醒了之后,你就这么说……”
当再一次悠悠醒过来时,孔九老爷浑浑噩噩地注视着头顶的帐子,足足许久方才反应过来。当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时,却发现之前脑海中萦绕的景象并不是错觉,因为那个给他带来无穷惊悸的人影,竟是依旧静静地坐在那儿,仿佛根本就没有动弹过。
虽说依旧吓得魂不附体,可想到自己好像吓晕了两次,人都没有趁势取他的性命,他还是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丝勇气。他不敢下床靠近那恐怖的鬼物,使劲吞了一口唾沫道:“您……鬼仙大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依旧是刚刚那一字一句的吐字方式,依旧是平板缺乏感情的语气,孔九老爷只觉得自己随时会再一次吓晕过去。他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要镇定,否则鬼物会一直缠着自己没完没了,却是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孔九也算是积德行善,没少往各家寺庵捐钱捐物,连只蚂蚁都不敢踩……”
“你、雇、凶、杀、我、汤、成。”
听到雇凶两个字,孔九老爷一下子想到了那个落在张寿手里,又被张寿犹如丢包袱似的在早朝上公然丢出来的江卓儿,刚生出一丝狐疑,可当听到一个汤字,他就忍不住死死捂住了胸口。那一刻,他心里的最后一点怀疑也逐渐松动了,取而代之的是犹如跗骨之蛆的恐惧。
居然姓汤!难不成是他那个同年的儿子?想当初他是雇人想要给此人一个教训,反正此人金榜题名之后一度吃相难看,不少同年都看不上眼,不至于怀疑到他头上,可谁想到那个设计惊马的家伙竟做得过了头,直接闹出了人命,唯一庆幸的就是姓汤的心灰意冷一病不起!
事后他没敢去处理凶手,毕竟他也不知道人是谁,而是借口有事把那个辗转雇凶的小厮打发回了老家,实际上却一杯毒酒直接把人毒死后沉了积水潭……本来以为这事情就再也没人知道,可眼下厉鬼竟然来索命了!这难道真是冤有头债有主吗?
而萧成看不出孔九老爷那复杂的心理活动,毕竟他也不会读心术,可他依稀能看出人好似在挣扎,因此就按照四皇子刚刚的叮嘱,继续声音平板地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天、道、好、轮、回,今、夜、轮、到、你!”
这一刻,孔九老爷终于彻底被吓到魂飞魄散。刚刚已经脑补了一大堆的他只觉得是从前自己因为堂兄的缘故,运势太旺,所以这样的小鬼没办法找他报仇,可如今他运势转衰,堂兄又奉诏离京去了怀柔皇庄,那自然是魑魅魍魉全都朝他缠了上来!
几乎毫不犹豫地,他直接滑落下床,随即双膝跪地磕头如捣算似的说:“鬼仙大人饶命,鬼仙大人饶命!小人愿意给您上三牲贡品,愿意给您立长生牌位,只求您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一定设法改过!”
居然真的把人吓住了!萧成背后的四皇子和小花生简直又惊又喜。两人立刻毫不犹豫地在萧成的背后戳戳戳,催促其继续逼问。而同样精神大振的萧成,则是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就冷着脸说:“我、要、祭、品!”
这是四皇子和小花生分析下来,最合适的说辞,否则要人家吐露真言什么的,那真是须臾就会引起怀疑露馅。果然,孔九老爷立刻满口承诺三牲祭品,各种打醮祭祀。然而,萧成却阴恻恻地说:“我、要、人、祭!杀、人、者、偿、命!”
孔九老爷心中一凉,脱口而出道:“那个雇凶杀你的人早就沉了积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