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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赐名兴隆坊!”
不用三楼之上张寿扬声去把这个好消息传下去,身为这一次次御厨选拔大赛的总负责人,却守着二楼楼梯口那一桌,始终竖起耳朵倾听上头的陆三郎,就已经高声把这个消息公布了出去。一时间,整个二楼的各方富商大贾在最初片刻的寂静之后,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尤其是扬州苏州等几家会馆的会首在一开始就积极响应,于是占下了最靠近兴隆茶社的中央地段,先是搭建竹楼,如今一边营业,一边在后头大兴土木,而后还顺带在附近大手笔买商铺,以供本地商人经营南方特产的,那全都觉得这笔生意做得实在是太划算。
单单这几个商铺,他们转手就能赚一大笔!
而华四爷虽说得到了众多恭喜,甚至有那些年纪比他大一倍甚至两倍的,也都不得不满脸堆笑夸他慧眼识珠,抓住了好机会,于是苏州会馆借此扬名云云,他脸上含笑,心里却始终沉甸甸的。因为他看到,扬州会馆那位于会首,恰是笑得最开心的。
别的不说,扬州会馆那位方大厨不但自己已然铁板钉钉跻身御膳房,而且刚刚第一道面条据说也深得圣心!
等到最后最费功夫的几道菜上来,论心思无不是精巧,论味道也能算上乘,其中就有苏州会馆竭尽全力推荐上去的那位大厨,他却不得不打心眼里叹了一口气。就算花费心思再多,忘记了楼上皇帝在内的那些贵人们能吃下的东西都是有数的,那就是最大的错误了!
而且,当华四爷看到那个率先响应捐资助学,于是此刻也被人众星拱月的蒋大少,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他和蒋大少说是姻亲,但娶了蒋家小姐的却是他一个关系并不是特别近的堂弟,只知道蒋老爷人能干,蒋大少却才干平平,现在看来,谁说庸才就没有崛起的机会?
偏偏就在这时候,满心杂念的他乍然听到有人大呼噤声,随着四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四下里的人却全都起身,跟着起身的他就意识到,恐怕是那位天子下楼来了。他虽然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但眼角余光却一个劲地偷偷往上瞟,终于被他成功看清楚了那下来的一行人。
就只见一个俊朗青年慢悠悠地负手走在一个前导小宦官身后,顾盼神飞,悠然自得,乍一眼看去,他竟是难以判断对方的年龄。他记得皇帝应该有三十六七了,可此时这青年看来,就和二十六七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因为刚刚天子一行上楼的时候他低头不敢乱瞧,此时却也不能完全断定那是否当今皇帝,可当他看见一个美艳少女走在人身后右侧眉飞色舞说个不停,而清俊闲雅的张寿正闲庭信步地跟在人身后左侧,他就一下子确定了。
除非皇帝,否则哪里能让这一对京城号称神仙璧人的跟随在侧?
华四爷虽然很想在这种难得的场合表现一下自己,但他到底知道这只是个愚蠢的念头,因此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当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随即竟是转头看了身后众人一眼。
皇帝看了看今天被朱莹讹诈过的几位勋贵,还有仿佛只是纯粹到此一游,客串了一回评审的谢万权和唐铭,突然笑了起来。
“你们几个,要么今天就是被莹莹敲了竹杠,要么就是美食没品着,尽在那战战兢兢缩在那当鹌鹑了。”
他嘴角一翘,笑眯眯地说:“被莹莹敲了竹杠的……这样吧,莹莹之前敬献给朕一样很不错的东西,朕干脆就罚她送你们一人一个。至于唐谢二人,让莹莹到他爹书房里去挑两本古书送给你们,权当是今日当评审的报酬。”
被朱莹敲竹杠这种事,五位张姓勋贵本来就没什么人放在心上,此时皇帝竟然还代他们向朱莹要补偿,他们顿时就笑了。怀庆侯张景洲就满口答应道:“幸亏有皇上替我们做主,臣这接下来几个月可是手头紧紧巴巴,不得不收心养性,没点补偿抚慰一下可不行。”
襄阳伯张琼也嘿然笑道:“多亏皇上开口,那臣就等着莹莹的好东西了。”
张寿诧异地看了一眼朱莹,正琢磨朱莹敬献给皇帝的是什么好东西,就被大小姐接下来说出的话给惊得差点脚下踏空。因为朱莹竟是立刻叫道:“皇上,那是阿寿做了送给我的摇椅,我好不容易才在他府里骗了小关秋悄悄做了一个敬献给您,您怎么能随便慷他人之慨!”
大小姐你这难道不是慷他人之慨?张寿简直啼笑皆非的时候,朱莹却又说话了。
“皇上您要我送给怀庆侯襄阳伯他们五个一人一个,那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答应我,那可是阿寿亲自画的图纸,要是今后市井之中出现仿冒的,那有一个罚一个,有两个罚一双!就好比市井之中但凡有哪家书坊出了好书,必定就会有人盗印似的,这翻版也是偷!”
原来朱莹私自从张园工坊中诳关秋做了个摇椅送给皇帝,归根结底竟然是为了防盗版?
张寿只觉得大小姐这脑回路实在是清奇,可眼看人一脸认真地看着皇帝,醒悟到她竟然是当真的,他就体会到了她那维护自己的心意。想来,朱莹是把之前他的玩笑话当真了。为了不让他曾经送给她的心意变成无数粗制滥造的仿制品,她竟是打算申请皇帝的禁令!
“莹莹,大庭广众之下,你也不知道矜持。”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朱莹,可看到她那坦坦荡荡的模样,想到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的永平公主,他不由得暗自想,一个太坦率,一个太含蓄,这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丫头难道就不能互补一点?
张琼和张景洲只要有补偿就万事皆足,此时自然附和朱莹,一个说民间歪风邪气该杀一杀,一个说翻版本来就应该必究。反而是渭南伯张康笑说官府哪里管得过来,临汾伯和定陶伯则是在旁边起哄一气。闹得谢也不是拒绝更不是的唐铭和谢万权不知所措。
眼看这光景,张寿便笑着解释道:“皇上别听莹莹的,就如同新式纺机藏不住一样,她敬献给您的那小玩意只要面世,也一样藏不住,而且,皇上就算真的下禁令,也只能管到京城,难不成还能在天下州府都兴师动众下禁令?”
皇帝这才欣然点头:“这话说得不错,都说令行禁止,哪有这么容易!张寿你不错,没莹莹那么贪财。”
朱莹顿时不干了,平滑的额头上立时出现了一个川字:“皇上,我哪里贪财了!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阿寿他可是白手起家,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怎么能让他用心想出来的好东西便宜了别人!他是客气,别人可不能当成福气!”
见朱莹一面说一面怒瞪自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张寿不禁哑然失笑。
“莹莹,你说我白手起家那是客气了,其实我就是穷,否则当初也不会连张琛陆三郎他们的束修也要算计。不过,那摇椅既然是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我难道还至于穷到拿这个去卖钱?就是送给怀庆侯他们五个一人一把,我也还不至于送不起。”
华四爷在一旁听着,此时虽还不知道皇帝随口提出,朱莹却如同炸毛的小猫一般暴跳,张寿却仿若没当一回事的摇椅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却敏锐地意识到,这应该是自己能够抓准的一个机会。于是,眼见朱莹闷闷不乐,皇帝在旁边看热闹,他就立刻试探性地开了口。
“张博士刚刚说的摇椅,应该和纺车不同,不是能用来纺纱之类生产的用具吧?”
张寿闻声看去,见是华四爷不慌不忙从众人当中走了出来,他就笑道:“没错,那是纯粹休闲用的。”
“那就对了。”华四爷心中把握更大,当即笑眯眯地说,“既然不是能有所产出的用具,小民百姓当然不会有那闲情逸致买回去享受。会用这种休闲家具的,总得是中等殷实人家以上,甚至富贵人家。”
觉察到包括皇帝在内的每一个人都看着自己,他就继续从容自若地说:“富贵人家讲究面子,凡事总得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尤其今天皇上说是朱大小姐敬献的,朱大小姐又说是张博士送的,既如此,此物出自张博士设计,那就确凿无疑。”
“作为大户富贵人家,若不是从张博士这里拿到图纸,再去请巧匠制作,又或者请了张博士你自己用过的巧匠去设计制作,那么就难脱仿制两个字,传扬出去,名声就不好听了。”
“而如果是中等殷实人家,只为了纯粹图个新奇,那么没有门路,也不敢求到张博士头上来,自然而然免不了便宜了坊间那些无孔不入的匠人。毕竟,花一点小钱得一点享受,他们还是能负担得起的,这就不讲究什么是否翻版的问题了。”
皇帝顿时哈哈大笑:“好,只不过一样小物,你就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倒是心思缜密。能坐在这兴隆茶社二楼的想来都是天下豪商,你报上名来给朕听听。”
华四爷冒险出面,就是为了皇帝的这一句垂询,此时心中狂喜的他连忙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道:“学生苏州华四,拜见皇上。”
之所以自称学生,原因很简单——别看华四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从小就被祖父一手培养起来,可他却好歹考出了一个秀才功名!
而下一刻,皇帝就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就是苏州首富华家的当家!啧啧,朕听说过你,年纪轻轻就执掌家业不说,难得的是还能叱咤商场,让一群比你年纪大一两倍的人吃瘪。怪不得你刚刚能说出那几分道理,之前更是联合了一堆苏州商人推动沧州建港。”
如果说听了皇帝之前的称赞,华四爷一时激动莫名的话,那么,等到听了最后一句话,他就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不仅冷静了下来,甚至生出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然而,皇帝却是隐隐点了一句,随即就再也不提建港这一茬了,甚至还兴致盎然地对朱莹说:“莹莹,你既然觉得张寿太大手大脚,他送给你的东西,你爱怎么拿去卖钱是你的事。这位苏州华四爷看得透,你就找他合作,怎么才能让没人敢翻版,他肯定在行。”
华四爷眼下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不等朱莹答应或拒绝,他就慌忙低头道:“学生不敢当皇上谬赞……”
没等他把话说完,皇帝却没接这话茬,再次笑道:“陆三郎,你这御厨选拔大赛办得不错,有辛劳也有苦劳,更有功劳,接下来按照你老师说的,把人数减少一点就行。朕今天这一趟出来时间太长,就不等你这评分统计出来,先回宫了。”
“不过,要说今天这些大厨,大体手艺都算不错,心思也很精巧,但家常菜三个字精髓,就贵在家常两个字,要的就是平淡之中见真滋味。朕后头那个姓宋的,心思不错,手艺也不错,但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算了,回头记得马马虎虎算他最后一名晋级好了。”
宋举人从刚刚开始就察觉到皇帝对他的态度好像有点嫌弃,听到皇帝的评价,他本来以为晋级无望,倒也无所谓。可皇帝后半截话竟授意陆三郎直接放他晋级,他顿时给吓住了。
头皮发麻的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刚想要说话,却不防前头的张寿回头给了他一记眼刀,他到了嘴边的言语顿时吞了回去。果然,他就只见陆三郎丝毫没有意外似的连声答应,而身边那些个平日想都不敢想的老大人们竟都半真半假恭喜起了他。
这还不算,吴阁老甚至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句……后生可畏!
他简直都不知道这是揶揄,还是讽刺,又或者根本就是告诫!
直到一路送到一楼,眼看皇帝在众人拱卫下上了马车,而后各处锐骑营又渐渐归拢,严防死守地护送着那辆马车渐渐远去,宋举人这才只觉得膝盖一软。要不是身边的阿六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他只怕能直接坐到地上去。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耳畔传来了张寿的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