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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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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多伦多

    一万六千公里,十六小时飞行时间,从黑夜到黑夜,环行赤道四分之一距离。

    落地时,感冒仍留有余威,集结病毒在她体内作祟。

    表哥许如双一早在接机口苦等,人群中找到小妹,立刻提供无偿熊抱,“江楚楚,你是不是学人减肥,瘦得眼睛外凸都变外星人。”

    她从他领口的佛手柑微甜里抬起头,嘴角弯弯,狡黠地笑。

    许如双年仅三十,依然称得上年轻英俊,他满身活力,捏了捏她的脸,“太瘦了,没福气,好难嫁出去。”

    “那就嫁给你。”

    许如双拖着她往外走,边走边说,“千万不要,你体内养一只巨龙,随时吐火烧死我。”

    “对,反正我当定老巫婆,还好有莫枢姐姐充当白雪公主。”

    “哎?提她?一来就要教育我严守本分?”

    楚楚笑个不停,“拜托,只有你,三十岁还被中学生教育。”

    “能者为师咯。”

    “看来你的桃花烂账远近驰名……”

    “多多少少,威名远播,但还是挡不住飞蛾扑火,你懂得啦,女士们总认为自己最特别,一定是浪子终结者,可惜……”

    “可惜自己反被终结。”

    许如双领她登上一辆沃尔沃,前排驾驶座已有司机,他介绍说:“这是于助理,上海人。”再向他转向楚楚,“这位是江楚楚,暂时是我最小小表妹。”

    陌生人打过招呼,点头致意就够。楚楚要来一瓶水,再吃一片退烧药,止住头痛。

    途中,许如双向她列举家中新年度假人群,更抱怨,“小孩子满地跑,还好没结婚,不然发红包都发到手软。”

    楚楚道:“莫枢姐姐听你讲这句,一定又气得偷偷哭。”

    许如双也头痛,“我才要哭,年年聚会都被长辈骂到眼冒金星,唉……不结婚是就被判死罪,我都以为活在原始社会,没有半点自由。”

    车内空调再度调高,但多伦多实在冷,没走几分钟天空已然飘雪,四处白茫茫一眼无际,与拥堵嘈杂的红港存在天壤之别。

    她兴奋地盯着窗外雪景,对于许如双的烦恼全然不能感同身受,“我只晓得你日日花天酒地情人不断,只有莫枢姐姐肯包容,但你居然舍不得给她一段安稳婚姻。”

    “江小姐你十七岁不是七十岁,你也把婚姻当交易?”

    “那你干干净净与她分手,何必耽误她青春?”

    “毕竟我爱她……”许如双皱着眉,他的话半点不假。

    楚楚几乎要笑出声,不敢置信,“爱?你同赵钱孙李脱光衣服乱滚的时候也还爱着她?”

    “小孩子乱讲话!注意尺度,我今天特意调到儿童台模式。”他敲她脑袋,“爱有很多种,我跑多远都依然回她身边,难道不是爱?”

    “是爱!”她真真假假点头,“你是情圣转世呀表哥,长腿靓女你哪一个不爱?你比耶稣都博爱。”

    “说的也对。”

    楚楚的外婆王女士在五十五岁离婚,至今保持单身,年轻时在多处置业,多伦多市郊这栋小楼仅是其中之一。

    家中小孩满屋乱跑,一开门,笑闹声飞扑过来,迎面砸在脸上。

    许如双拉住她挨个认人,无论是亲是疏都借着新年的愉悦相互拥抱。许如双偷偷跟她说,“今天是年前大聚会,到午夜通通走光,你放心,不会叫你带童子军。”绕过嘟嘟小火车,他领她上楼,“外婆为了你,熬到现在不肯休息。”

    二楼左手边第一间,他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士,“许少爷江小姐都回来了。”奇怪,折回去三十年才有少爷小姐这类称呼。

    许如双介绍,“这位是姜小姐。”

    姜连忙让开路,请他两个进屋。

    书房与卧室连接,中间设隔断。摇椅上留一个清癯背影,银发如云,等到姜低声提醒,“方女士,许少爷与江小姐到了。”

    不是谁的夫人或太太,她再一次做回她自己。

    她放下书,回过头,气质如玉,“来了?两年多没见过,阿楚都长这么高,同你表哥只差半个头。”

    许如双大呼冤枉,“方女士你讲话凭证据,我明明长到一百七十八公分。”

    方女士摘下眼镜,玩笑说:“你穿上皮鞋勉强够数。”

    同时张开手揽住楚楚,“我记得你明年毕业,有没有打算到多伦多来读书?”

    只要不跟程嘉瑞凑在一起,她去哪里都无所谓,但几时由得她做主呢?“我都好想来陪外婆,要不然……外婆去跟妈咪说,勒令她必须送我到多伦多。”

    “我去说?你妈咪只会跟我顶,适得其反。”

    又问,“饿不饿?想吃什么叫如双去跟谭阿姨讲,她今天加班,还在厨房做事。”

    楚楚摇了摇头,“飞太久,又有时差,整个人好像还在天上。”

    许如双插嘴,“那要劳你同财神打交道,本月彩票积到三亿美金,能不能让我抽中?”

    方女士调侃他,“莫枢在厨房,你不去陪她?”

    “我两个天天见面,今天还是该陪小表妹。”

    “我看你们又吵架,两个人都冷脸装友好,不要以为我老花眼看不清。”

    “明白,您有额赛斯眼镜,比钻石都值钱。”

    争嘴逗趣心无芥蒂,这大概是多伦多日常生活。

    “不理他,我带你去卧室。”她正要起身,姜与许如双第一时间伸手来扶,却都被她挡开,“我带阿楚在家里走走,就当散步。”

    楚楚这时才看到,一旁摆有一辆轮椅,她印象中外婆的身体不至于此,前次见面还领她们开车郊游。

    许如双向楚楚使眼色,她当即领会,状似无心地缠住方女士手臂,扶住她慢慢走。

    楚楚的卧室就设在隔壁,难得的黑白灰三色,简洁明亮,而不是像江太太一样,装一屋子恶俗的粉红色,当她还是六七岁缺牙又缺脑的小女孩。

    方女士叮嘱她,“早点休息,明天再叫如双带你去市区逛一逛。”

    “我来是为多陪外婆。”

    “孝心我领了,我也有个人生活,不至于老了就只能有天伦之乐,万一我有约会呢?”

    “好吧,那我先去折磨许如双。”

    祖孙两辈人,互道晚安。方女士始终或在二十五岁,微熟、自信、独立、果敢的年代。

    第二天,果然由许如双带她出门。

    她见到雪就已经失去理智,根本不需要绞尽脑汁想节目。

    下午正在圣劳伦斯市场闲逛,她看中一只鹿头,想要运回红港。许如双接到莫枢电话,即刻拉上楚楚往回赶。

    路上一句话不肯多说,到家后有华人医生在一楼客厅收拾听诊器。

    许如双上前问,“怎么样?”

    医生摇头叹息,“越来越不好,方女士仍然拒绝入院,乐观估计也只剩两到三个月,许先生……请做好心理准备。”

    许如双摘掉手套,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无力道:“没人劝得动她。”

    姜也下楼,提议说:“要不要让江小姐试一试?”

    许如双未同意,“她早已经下定决心,我从小跟着她,她的性格我最清楚。她不会改,叫阿楚来,仅为见她一面。”他父母早逝,由方女士抚养成人。

    一来一往对话,楚楚已猜出大概,但不愿相信,“两个月?开什么玩笑,昨天见面,外婆明明很健康。”

    许如双弯腰垂头,几乎埋在沙发内部,“胰腺癌四期,已经扩散,她近期都靠止痛药生活。”

    “我明明……外婆不肯接受手术?”

    “治愈希望渺茫,她认为都是拖延时间。”

    楚楚同样腿软,与许如双同坐沙发,两个人都茫然无措,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只有姜还记得礼貌周到地送走医生。

    不记得呆坐多久,直到落地窗隔不开满地血红,才听见楚楚低声自语,“从没想过外婆叫我来,居然是为见最后一面。”

    许如双揽住她肩膀,“不要到她面前哭,她希望走的时候人人都开心。”

    她一抹眼角,居然都是泪。“你先上楼,我还没哭完。”

    方女士在九点左右醒过来,第一件是问她玩得开不开心,又讲她面色苍白,从梳妆台拿出未拆封的口红三支,勒令她出去玩,至少需要武装嘴唇。

    她闷不做声,方女士玩笑说:“怎么,还要我安慰你?同你讲人人都要死,我活到六十三,已经别无所求。”

    她因此再没能忍住,趴在方女士膝头放声哭。

    许如双来送药也没发觉,方女士同他打手势,叫他闭紧嘴关上门。

    等她哭够了抬头,许如双递上手帕,“女人真可怕,我以为莫枢已经是林黛玉,没想到你是白娘子,一哭就是水漫金山。”

    “你少管我——”哭到打嗝,真够丢人。

    方女士却说,“正好你两个都在,楚楚又提前知道,那该说的话就留在今晚说。”